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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子 (2)


我常常在想,那会是怎样狠毒的女人,又会是怎样狠毒的手,在那揪住头发的一瞬间,生生地从黄小诗的小脑袋上揪下了一绺头发!我还想过,那几乎是连带着头皮的头发,从黄小诗的脑袋上剥离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生疼,怎样的一种鲜血淋漓!当时的黄小诗一定是用细细的小胳膊搂住自己瘦瘦的小身体,瘫坐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像一只被揉碎了的布娃娃。我甚至很小人地想过,黄小诗在面对那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疼痛时,有没有突然恨过我,恨我的无聊,恨我的执拗,恨我非要买下那双离谱的拖鞋!

        从此,黄小诗的脑袋上就多了一块直径达一厘米的近似圆形的秃疤。所以,她再也不曾披散过头发,而是一直紧紧地束着马尾辫,来掩藏一个女孩子最不愿意让人知晓的伤疤。

        为此,我是那样的内疚和抱歉。但是,我却不敢对黄小诗说什么,虽然,我们是那样好的朋友。我怕再提起这个伤疤,会让她再次想起那个晚上,再次翻江倒海的难过。

        每次,黄小诗在宿舍里洗完头发后,都会坐在窗边梳理她的头发,很安静地梳理着。这时,淡淡的阳光漫过宿舍墙壁外的花藤,光影透过窗户,落在她细密的发间,她脑袋上的那块秃疤便会像匕首一样凌厉而鲜明地刺入我的眼睛。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麦乐,哪怕我最亲爱的奶奶。我没告诉任何人,只要我看到黄小诗脑袋上那块秃掉的疤,心里便揪扯着痛。

        而这个时候,在窗前梳理头发的黄小诗,就会很敏感地发现我在看她,接着便很匆忙很慌乱地扎起还湿漉漉的头发,漂亮的瞳孔里闪过一抹温柔的倔强。

        可是,我知道,这块秃疤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来说,是多么大的伤痕。

        哪怕是夜晚睡觉的时候,她都这么紧紧地紧紧地绑着马尾辫。我想,她一定是害怕,如果散着头发,那个陈旧的秃疤会令她整个梦境都充斥着体无完肤的疼痛。

        看到这里,你们会不会讨厌我?讨厌我,让一个女孩,让自己那么亲密的朋友,受这样的伤?

        是的,买“巴依老爷”和“阿凡提”那天,我明明知道她有一个很凶悍的继母!我明明知道,她的继母总是在千方百计地折磨她为难她!我明明知道,她如果回去得太晚,极有可能会遭到训斥!但是,我想到了训斥,想到了责骂,想到了为难,却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残酷的伤疤!

        如果知道,我是绝对不会为买到“巴依老爷”和“阿凡提”,而伤害黄小诗。

        我宁可一辈子赤着脚走路,如果黄小诗脑袋上的疤,会重新长出浓密而漂亮的头发。

        03柏油路上的找寻。

        而此时,那个间接伤害了黄小诗的“巴依老爷”却命殒于摩天轮。

        我看着路面上的车流如织,想到“巴依老爷”极有可能被滚滚车轮压得“脑浆迸裂”,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侵袭而来——我又想起了黄小诗脑袋上那块秃秃的疤。

        我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双拖鞋的结合,是导致了黄小诗秃疤出现的原因。而今,它们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分离了。那么,这样看来,黄小诗脑袋上的那个伤疤是不是就存在得太滑稽、太莫名其妙了呢?

        本来,还有这双拖鞋来做我替罪的羔羊,分担我心里的罪恶感。而此刻,这只替罪羔羊突然要消失了。我便成了这个世界上导致黄小诗脑袋上出现那块伤疤的仅存的罪人了。

        你们是不是又更讨厌我了?

        因为,从头到尾,我是一个如此不敢担当的女孩!只会故作轻松地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大话。

        那一天,当我从摩天轮上下来后,便直接冲到了公路上,在车水马龙中,寻觅着曾在自己脚上的鞋子。滚烫的柏油路面,赤着单脚的我,就这样来来回回,像一只焦躁的田鼠,来来回回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果实。或者说,像一个凶手,急于找到自己的同伙,来减轻自己的罪行。

        可是,我却没有再看到,我亲爱的“巴依老爷”。

        它确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如此莫名其妙。

        “阿凡提”孤孤单单地在我的右脚上,沉默不语。我孤零零地站在路边,一副很文艺青年的模样,对它说了一句,你很想念它,是吗?

        麦乐说我之所以这么珍惜“巴依老爷”和“阿凡提”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内疚于黄小诗脑袋上的那个秃疤,更是源于我内心深处的纠结。

        她说,莫春,你总想象着要巴依老爷和阿凡提这么矛盾的两个人物相亲相爱,就好像你总想化解掉你心里的那个矛盾一样——你痛恨着你的父亲,但是,你却依旧是那样思念着他!只不过,你却不原意去承认,不愿意去相信。

        莫春,你很想念他!

        04镜子里的思念。

        你很想念他,是吗?

        这一句话,我无数次地对着镜子说过。

        每一次,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你很想念他,是吗?然后,就会紧紧闭上嘴巴,不回答。镜子里,只留下一个女孩委屈的眼神和坚强的神情。

        这个纠结,从我八岁那年开始。

        很小的时候,我就变得异常爱美,经常在妈妈的梳妆镜前臭美不已。为此,他曾悄悄给我买过一个很小的镜子,圆圆的,包裹在粗糙的绿色塑料壳中。当时的他,大手粗糙,布满了为生活奔波而留下的裂纹,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温暖我的存在。

        那天,他将我抱在腿上,把镜子放到我的小手里。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笑,对奶奶说,你看,咱家的姑娘懂得美了。说完,擦擦头上的汗水,哈哈大笑。

        我一直都记得他的笑,记得他的笑容沿着他脸上的笑纹绽放成花一般模样。印象是那样的深,那样的不可替代,不可忘记。因为,我曾经和我的弟弟,可爱的莫帆,一同喊过他,爸爸。

        当然,这只限于我八岁之前。

        麦乐说过,伤感的回忆容易让人老,比较不合适我们少女。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尽可能少地记起这段不快乐的往事。

        但是,2005年的5月5日,在我丢失了“巴依老爷”之后,却忍不住又想起。原来,巴依老爷与阿凡提永远是无法相亲相爱的,就好比,如果我恨我父亲的话,便永远不可能去原谅他。

        原谅他在我八岁那年的离去。

        只不过是我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这个男人便就此离去。我常常会想,他是不是惧怕承担做父亲的责任啊?所以,才会在当年,就那么一走了之。

        05圈养在心底的蛇。

        2005年5月5日。阳光之下,还发生过什么?

        哦,那天,麦乐和黄小诗跟管理员呕完气后,就走到公路边找到了我。麦乐大概是想起我诅咒她和黄小诗的那些“临死前的遗言”了。

        她说,没想到啊没想到,莫春,原来你脑子里装了这么多恶毒的念头啊!原来,连我和黄小诗,你都不放过啊!你太黑了,太黑了!要不说嘛,患难见真情,我今天可算见识到你这个小人了!说完,她就耸着肩膀,一边吐着口香糖,一边故作鄙夷地看着我。

        而在她身边,已经停止了哭泣的黄小诗倒是很哲学地说了一句话,她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暗处,都盘着一条自己也无法觉察到的毒蛇。有的人心中的毒蛇永远地睡着了,而有些人心中的突然惊醒了,吐着鲜红的信子,击中了那些或许自己都不想伤害的人。

        麦乐很大嘴巴地接了一句,你后妈这么折磨你,大概就是心里面那条毒蛇开始觉醒了!

        就这样,本来已经在摩天轮惊吓风波中忘记伤心事的黄小诗又开始伤心起来。我和麦乐又不得不再次安慰她。

        我抬头看看麦乐,说,都怪你乌鸦嘴!这次换什么地方让她忘忧?碰碰车?跷跷板?

        麦乐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扔到地上,说,要不把她搬火星上去吧!

        我笑,咱俩要有这个技术,先把她后妈搬到火星上去好了!

        麦乐挠了挠乱七八糟的头发,皱了皱眉头,说道,也是噢。

        06那些或许我一辈子都无法知道的……

        2005年5月5日。我回忆中的关键句子:

        摩天轮的门开了,我们很害怕。

        “巴依老爷”丢了,“阿凡提”很孤单。

        我又想起了他留给我的不开心的往事,可是我还是想他了,因为他曾经是我和莫帆的爸爸。

        那么,你们,你们的2005年5月5日,又有什么记忆呢?又有什么事情发生过呢?是谁,在这个单薄的日期里,悄无声息地走过了你的生活?又是谁,虔诚地守候在命运的下一个路口,安静地等待着你的再次路过?

        你若是记得,一定要悄悄地写下来。因为,我担心,其中某些微小的细节,将会对我很重要。

        其实,我也知道的——

        或许,你会告诉我。

        或许,你什么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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