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话 带孝子

“阿飘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床边故事，它说的是‘睡前故事’，床边故事这个词是石门上写的提示语，可能在我们的意识里，这俩是完全一样的东西，都是哄孩子睡觉用的，可在赎罪场里，一个字甚至一个标点符号都拥有决定生死的意义。”

        顾星翘着二郎腿，悠闲地晃着脚，房间里除了满地失败者的尸骸，会动的只剩她和那只怪鸟，怪鸟此时垂着头，看不清神色，静默着仿佛在做着消极抵抗，对顾星所说的一切充耳不闻，这幅置之不理不予置评的模样惹得顾星又是一阵低笑。

        她换了一个姿势，用手撑着脑袋，对怪鸟循循善诱，像极了哄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怀巫婆：“别不说话啊，咱俩能相识就是缘分，你要真想我离场，直接把我轰出去就成了，何必委屈自己呢？”

        “都是故事，赶紧离场。”磨了它许久，怪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这一次的声线不再是之前贯彻始终的尖利嗓音，换为了正常的成年男性，听着怪有磁性的。

        顾星笑眯眯地看着它，可能眼神太过灼热，也可能是临近曲终人散的终场，怪鸟扑腾了几下翅膀，颇有些不耐烦地轰道：“再不离场，我就把通往忘川的大门给关了。”

        “算上这场，我总共通关四轮，无论在赎罪场里如何造作，把故事线挖的如何深，结局总是差一点。”她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后来我想了想，唯一可能漏掉的就是忘川大门开启之后的那段时间。”

        人嘛，好死不如赖活着，忘川的出现代表逃出生天，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这许久，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都不会想多待在赎罪场里哪怕一秒，鲜少有像顾星这样脑子不大正常的反其道而行之，居然大咧咧地坐在守关boss跟前唠嗑的。

        别看顾星活得不精致，但她是个强迫症，一次两次便罢了，每次都达不到百分百通关让她很难受，世外村还能说是经验不足，血之国连内部斗争那点小九九都被她在几天之内搞了个底朝天，竟然还有没挖掘出的关键内容，这不得不让她深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对其他人而言，只是无关紧要的数值问题，九十五分和一百分，获得的奖励都是一样的，可对于顾星而言，却远远不能令她满意。

        因为投入产出比不符合预期。

        她又不是智商有缺陷的傻子，相反，她对自己的逻辑和辩证思维相当有信心，属于把她丢入原始社会，也能给你凭空整出最强部落的天选之子。

        所以，当她花费了百分之二百的精力只为达成最完美结局之后，仅仅获得了一个在别人眼中还算可以接受的结果，那到了她这儿，基本等于不及格。

        “我可以接受这一场依旧拿不到满分，看你这模样估计也不会很配合，但至少回答我几个问题。”顾星改变策略，决定换一种方式与怪鸟交流。

        怪鸟被她烦的够呛，挥了挥翅膀：“看我心情，有屁快放。”

        它这种软硬不吃的态度反而让顾星很开心，她最担心的不是留下来后被拉入加时赛，而在于这鸟不知尽头的权限，万一在其负责的这个赎罪场里，鬼怪拥有能够强行驱逐罪人离场的能力，她现在的努力就如同跳梁的小丑，啥也不是。

        可它并没有选择踢她出场，这边意味着两种可能。

        一，怪鸟没有这个权限，且其他赎罪场的负责鬼怪们也没有这个权限，除非罪人们触及了规则或者未完成任务死于场内，是否离场都是由罪人自行决定，当然，如果不按时离场也在惩罚规则范围内，那就是你自己作死，怪不得别人。

        二，滞留场内是赎罪场提前预设好的环节，用于开启隐藏关卡，但是否能够正常触发，还得看罪人能否与负责的鬼怪进行正常且有效的沟通，若是说了半天没说到点子上，估摸着大概率会被耐心耗尽的鬼怪们踢出场区，甚至有可能折在里头。

        她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耀着作死的兴奋感，紧盯着怪鸟问出第一个问题：“你的故事还没讲，对么？”

        怪鸟目光一凌，核善地看着顾星，她顿觉猜对了：“我的床边一直有一只鬼，其他人的床边必然也有鬼，我的鬼和别人的鬼是同一只鬼却又不是同一只，依我猜测，应该是十个分身，直到只剩最后四人，才合而为一，而主体，就是你吧。”

        见鸟没有打断自己，顾星继续解谜之旅：“它们讲的都是睡前故事，但今天的主题明明是床边故事，而从始至终都待在我们床边的，只有你。”

        说完这一通，顾星和怪鸟都陷入了沉默，她是因为实在有点累，熬了这许久，过了不知道多少夜，没有吃没有喝的，精神和肉体都接近极限了，顾星调整了一下姿势，仰头看着怪鸟，对方垂着头，看不见具体的神色。

        “有一个男孩，他是个孤儿，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不同的孤儿院和寄宿家庭之间徘徊，不知道是不是他运气太差，每次遇到的养父母都很糟糕，不是家暴就是酗酒吸毒。”

        “这种生活让他变得沉默寡言，直到十二岁的时候，他被一户富足的家庭接纳，成为了他们的养子，那对富人父母非常疼爱他，不仅在生活上尽量满足他，因为他总会做噩梦失眠，还会每天给他讲睡前故事哄他入睡。”

        怪鸟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舒缓神经紧张的磁性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游荡，如果不是遍地的残肢和鲜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无时无刻地刺激你的感官，就着这种声音，还真是非常适合睡一觉。

        但顾星显然不吃这一套，自它开始讲述就一副冷淡的表情，她从记事开始，就没享受过有人给她讲什么睡前故事，自然不会对这种哄睡方式有什么怀念感，可以说抵抗力超强。

        “男孩很幸福，但幸福的生活戛然而止，因为他的父母被人谋杀了，警察找不到凶手，只能凭借现场的凌乱程度和失踪的各类贵重财物判断，只是一起随机的入室抢劫杀人案，凶手行凶后便潜逃了，在那个年代，作为又一起悬案被束之高阁就此为止，而男孩则再次被送回了孤儿院，并一直待到了成年。”

        怪鸟讲到这里，突然话音一转阴恻恻地问道：“你说，这个故事怎么样？”

        顾星先是挑起眉梢，随即仰头大笑，笑得不能自已，笑得眼泪汪汪，大约过了好几分钟，她才堪堪停了下来，面对表情越发狰狞的怪鸟，抹了把渗出的泪水，抬手指着它说道：“原来床边故事真是你讲的啊。”

        怪鸟听到她的话顿时一愣，然后鸟头瞬间膨胀，迅速长成了一颗正常的人头，原本扭曲变形的脸也随之变为了正常的人脸，是个目光深沉满面阴霾的中年男人：“你什么意思。”

        “我没说清楚么，你讲的床边故事，讲给你那对可怜无辜的养父母。”顾星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永远变态不到平均水平，总有各种各样的奇葩刷新自己对整个世界的下线，“之所以不是睡前故事，是因为他们听完故事之后并不是沉睡，而是永眠，不是么？”

        怪鸟浑身一震，煽动翅膀从钟表上落在地面，身体像头部一般迅速变形膨胀，仿佛有人在给它打气，在须臾之间便从一只手臂长短的鸟长成了一个完整的成年男性，赫然就是那只整场环绕在顾星床边，被她找机会弄没的鬼物。

        “那我讲了什么内容呢？”

        “什么内容？当然是恐怖鬼故事啊，一个四处漂泊孤苦无依的男孩，习惯了他人的白眼和慢待，突然被人真心爱护，并没感觉到开心幸福，反而满心都是恐惧，生怕有一天养父母发现自己并不值得他们如此真挚的情感，再次把他打回那个黑暗的世界。”

        “所以他决定先发制人，在他们还爱着自己的时候把人送走，这样他们永远不会有不爱他的那一天。”顾星嘴角含笑，目光森然，“对吧，带孝子。”

        【作者题外话】：顾星：果然是个带孝子。

        怪鸟：我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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