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话 最后一个活人

时间倒回赵小六进门之前不久，顾星被曾福“体贴”地提溜着回到了村长家中，老人正坐在凉亭里喝好茶摆棋谱，看到她后挥了挥手，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了。

        顾星有些窘迫地拍拍曾福的胳膊，提醒它可以放开自己了，曾福呵呵地两声憨笑，终于收劲放开了她，然后转身吆喝曾王氏为他们准备热水擦身，还有换洗的衣物。

        整理了一下仪表，顾星走到村长面前恭敬地行了个礼，接着自然地坐到了他的对面，村长也很理所当然地为她斟了杯茶。

        温热的茶水驱散了身体里残留的寒气，顾星舒服地叹了口气，村长看到后眯着眼笑出了声：“都说要变天了，让你们早些回来，看看，是不是遭罪了？”

        顾星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陪了两声尬笑，而一直被曾寿“挟持”着的乔乐杉实在受不了这个羞耻的姿势了，小声地叫道：“您帮帮忙，村长爷爷，您帮帮忙，让曾大哥把我放下来吧。”

        村长扭头便看到了乔乐杉憋得满脸通红，又不敢在曾寿肩上造次的囧样，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曾寿不要欺负他了。

        曾寿立刻笑出了跟它老爹如出一辙的声音，接着手腕一松，乔乐杉便从它肩膀处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发出哎呦一声。

        小院里难得笑成一片，氛围很是和睦。

        但这估计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了，顾星不管乔乐杉，回头又喝了一口茶，却没有立刻开口说话的意思，反而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杯壁，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你既然已经有答案了，放心大胆地问，我老头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村长捋捋好像变得更白的胡子，鼓励地看着她。

        您敢答，我可不敢信。

        “您一个人活在这里，不怕么。”良久，顾星轻轻地问道。

        村长笑了，这一次的笑容中是洒脱和快意：“怕啊，刚开始怕得要死，恨不得抱着灯烛睡，一晚上不敢闭眼睛，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吓尿，但日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让揉着屁股坐在一旁的乔乐杉满脸疑惑，可他不敢随意插话，只能乖乖地旁听。

        而王慧不知什么原因，死过一次后就对村长有了一种莫名畏惧的迷之情绪，只敢勉强站在凉亭外不愿靠近，但可以听清两人的谈话，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知以已死者为鬼，未知未死者亦鬼也，为鬼而不自知，则虽鬼而不鬼者也。”顾星慢慢地背诵从村长手中获得的提示，村长静静等她的下文，“村民们都是鬼，但却是为鬼而不自知的鬼，所以虽鬼而不鬼者也。”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身为鬼，却有血有肉，甚至有呼吸有影子，与曾氏宗祠里的那群东西一点都不一样。

        至于村民为什么会沦为这个不人不鬼的模样，完全是宗祠里的恶鬼们一手造成的，它们用这块被腐化的大型墓葬困住了或误入或被引入的路人，先用各种怀柔手段让他们产生留在这里的想法，然后借机把活人弄死，但由于世外村奇妙的环境，活人死去后并不会立刻成为鬼，会先变成半人半鬼的存在。

        之后曾氏族人们便利用宗祠内的祈愿，将厉鬼放入他们的身体，随后更是让其他先遭殃的受害者将其分而食之。

        当这群路人被彻底地吃干抹净后，“世外桃源”便会为死者就地创造出新的身体，用来装它们改造过的模样，整个过程走一轮，新生者将以世外村居民的身份永远留在这里。

        至于她是如何猜出村长活人的身份的，当然还是得亏他老人家自爆，跟顾星分享了他曾经试图在凌晨时分逃离世外村的经历。

        “这村里，为什么需要保留一个活人呢？”顾星放下杯子，诚心诚意地问道，“您当年，都已经跑到门口了，又因何没有离开呢？”

        村长为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不着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你很赶时间么？”

        嗯，有点，顾星默默地想。

        “先回答第二个问题吧，我那时确实走出了隧道，外面也确实恰好有兵祸，我也确实是被吓到了。”他顿了一下，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年轻时总以为被困在这里，被群鬼环绕就是天下最倒霉的事，其实不然。”

        老人舒展了眉眼，眸中透出了讥讽：“人常说什么人心不古，都是屁话，人心从来不古，压根就没有好过的时候。”

        “然后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嗯，我得想想，该怎么说呢，总得有人能进祠堂帮它们擦擦牌位，打扫打扫卫生吧。”

        顾星顿时张大了嘴，她想过许多种可能性，却忽略了最平常普通的理由，那祠堂，村民们是进不去的！

        石碑上只写明了，客人进去之后可以干的事情，压根没提村民，所以她就理所应当地以为是有口耳相传的惯例，结果人家不是不提，而是提了也没用，因为它们根本就进不去！

        就像，曾氏群鬼们被困在祠堂里，一般出不来一样。

        “李贵，是您选的继任者吗？”顾星问道。

        老人敛了敛眉，有些无奈地点点头：“没想到会有人跟着来，都不是省心的娃娃，居然把我千辛万苦挑的活人给弄死了。”

        村长的话让乔乐杉眼皮一跳，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那李贵没了，您打算”

        顾星抬眸看向老人，他先是用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顾星，然后可惜地摇了摇头：“原本没了他，想着幸好来了你，可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她闻言咧嘴一笑，明白村长是知道自己的打算了，讨好地为他倒茶：“没有我，还有别人啊，我给您推荐个人，如何？”

        村长顿时乐了，装模作样地对她露出耳朵，顾星多聪明一人啊，也赶忙凑了过去，营造出两人正在密谋些什么的神秘氛围。

        “我那个同乡，刘叶，就挺好的。”

        老人没想到她是真准备毛遂但不自荐，村长歪头思索了一下，别说，那个小伙还挺合适的。

        首先，凭心而论，小伙长得挺帅的，细皮嫩肉斯斯文文，举止也很文雅，看模样就知道是读书人。

        其次，性子很安静，处事也很冷静，将来成了新村长，解决邻里问题应该很得心应手。

        再次，手脚很麻利，在土里刨东西的时候那叫一个快准狠，打扫一个祠堂应该不在话下。

        并且，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能够压得住这群妖魔鬼怪，不会随便被生吞活剥了。

        综上所述，村长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喜笑颜开地对顾星点点头：“合适，确实挺合适。”

        顾星一脸欣慰，对顺手坑了刘叶这件事情，挥一挥衣袖，深藏功与名。

        坑完了刘叶，顾星偏头看了看日头，夕阳已经到了地平线，再过一会就将彻底隐没，村长也看了眼落日余晖，转过目光看向年轻的女人，眼中满是欣赏。

        顾星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恭敬地朝村长鞠了一躬，然后在乔乐杉震惊的眼神里，举起手中的茶杯，猛地泼在了老人的身上。

        那茶盛的是已经晾凉的水，倒在皮肤上只有余温而不会导致烫伤，但这无异于客人能对主人家做出的最无礼表现之一，再厉害就只能是掀桌子打人了。

        只听凉亭外立刻传来一声怒喝，拿着干净换洗衣物的曾福领着曾王氏站在院子里，“碰巧”将她的举动全部收入眼底。

        曾福瞬间鬼化，僵直着双腿几步跨入了凉亭，一把甩开挡着它准备解释的乔乐杉，被推开的男生下意识地扯住了它的衣袖想阻止它对顾星下手，曾福回手对着他腹部就是一记重拳。

        乔乐杉立刻痛得倒在了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顾星一脸坦然地站在原地，只是看向乔乐杉的眼神中多了些复杂的意味，也许是靠近了死亡，所有的动作都变得非常缓慢，一帧一帧的被分解，曾福狰狞的脸越靠越近，然后举起了右手，探向她的脖颈。

        窒息感汹涌地将她淹没，顾星很快便感觉眼前发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看到了站在曾福身后的曾王氏。

        它没有变身，定定地看着自己，脸上是满满的，悲伤。

        【作者题外话】：顾星：啊，我死了。

        作者：你没有。。。也不是。。。该怎么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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