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牌子
李志讲到这里，影子忍不住插言：“你看，你当初选的人生，可谓风光无限。财富名誉，炽热滔天。你为什么还要回到老家？究竟心中还有什么牵挂？”
李志被打断了叙述，心中不悦，气愤地说：“你究竟还要不要听？不耐烦听，就直接许我至少二十年的人间轮回寿命。我也懒得回忆了，那段记忆，也着实让人心酸。”
影子见状，叹息：“这么听来，我反倒好奇了。其实，你要知道，每次轮回，都有风险。当年胡青，差点就没把持住自己，灵魂差点滑落魔域。”
李志无言，他知道，民间关于庄园的传说，只有一半。后来，那个胡青，凭借自己的前世记忆和才能，将官路从一个县官一直铺展到了天子脚下。他虽是跟青梅竹马的同乡女子结为夫妻，可因为藏有前世的记忆，心中始终对长庆公主念念不忘。
一次，胡青带妻子去寺庙求子，偶遇已削发为尼的长庆公主。带着两世记忆的胡青，望着
长庆公主的清淡凄楚，突然觉得内心疲惫不堪，像是终于寻到了亲人一般。
他爱着公主，却不得不跟发妻生活。他心理年龄已抵达晚年，可不得不应对青壮年的一切人事，心中实在厌倦孤单。
偶见长庆公主的胡青，突觉自己的人生煞是委屈，他将妻子支开，偷偷寻到长庆公主，在她面前颓然跪地，痛哭流涕，说：“公主，胡青大悔！”
长庆公主默然望了望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敲着木鱼，语气悠然空洞：“施主，悔无益，世人都在痛苦里浮沉，认了便是！”
胡青突生倔强：“我不想认，我无时无刻不对公主思念。现在，我已给我的妻子赚下一世繁华，现在想陪公主青灯古卷，聊度残生。望公主摒弃前嫌，再收我胡青！”
长庆公主眼角余泪，始将目光颤颤地落在胡青那布满疤痕的脸上。她像是努力寻找着记忆，不用寻找，一切都还是鲜活的。那些疤痕，像是时光的伤，让她更觉不忍。
她离开蒲团，将手中的佛珠搁下，来到胡青跟前，伸出手，轻轻抚摸他脸上的道道疤痕，温柔，深情。
胡青抓住公主的手，站起，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他说：“等我，待我安排好一切，就来寻你。”
从此，长庆公主做功课的青灯，总是不停地闪烁。
可是，胡青的妻子怀孕了。
临产时，却遭遇难产，母子双亡。
一天，胡青又来到了寺庙，已经没了之前的炽热激烈，而是浑身透着疲惫放松。
胡青告知公主，自己失去了妻儿。并请求公主说：“烦劳公主为我妻儿念咒超度。”
长庆公主认真念了往生咒。她望着眼前这个容颜毁在自己手里的男人，突觉不忍。
她让胡青等着，她进入内间自己的卧室，不一会出来了。
胡青只觉眼前一亮。
原来，长庆公主已经摘掉尼姑青帽，散下了一头青丝。原来，自从上次相遇分开后，她就又重新蓄发了。她还将身上的海青脱下，换上了寻常人家穿的粗布衣裳。整个人看起来恬静，慈悲。
长庆公主走到胡青跟前，深情地盯着他那张满是伤痕的脸，诚恳温柔地说：“还记得我们的那棵海棠树吗？我在海棠树下等你，余生，我们大隐隐于市，就在我们最初的诺言下面，平静度日。”
胡青平静了很多。
可长庆公主在海棠树下苦等数日，却等到了胡青辞世的消息。
她才明白，那天，胡青是来跟她辞别的。
影子对李志说：“带着记忆轮回，很危险。当年，胡青用死亡，才能掐断自己跟长庆公主双宿双飞的欲望。胡青带着记忆的第二世，实际上始终跟前世的欲望在战斗和对抗，过得无比辛苦。”
李志黯然，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是胡青，我是灵魂守护人，我定比他克制清醒。”
影子不动声色地颤动衣袖，像是明目张胆的嗤之以鼻。
李志不耐烦地问：“你是继续听我讲，还是直接准我再次入世轮回？”
影子伸出手，做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李志继续揭开记忆。
悦来客栈，天字房。
李志望着双手恭敬地捧着牌子，热情激动的掌柜，风轻云淡地说：“没想到，我早就退了，这块牌子还好使。”
掌柜赶紧搭话：“看您说的，谁不知道，林氏两块牌子走天下。我爹将店传给我时，就叮嘱过我，哪天无论见到刻着林字还是李字的令牌，都要全心全力配合。因为，这是我们起家的恩主，是我们代代相传的大东家。”
李志笑笑，说：“掌柜的客气。”
掌柜继续热情地问：“李老板，您这次来，是要办什么业务？这时节，正是丝绸产出量最大的时候，老板可是要来凑货？给我几天，您要多少，我定能给您张罗到。”
李志挥手让掌柜的落座，笑着说：“掌柜的，您是忘了，我早就退了。整个家族业务，都交给我岳父家亲族打理了。”
掌柜的听了，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是呢，当时无数人惋惜，您可是个商界奇才，将林家的业务生生扩大了近十倍。那您来杭州是有什么其他事，用得着我效劳的吗？”
李志痛快地说：“有一件，私事，我来到自己的家乡，找不到自己曾经的家了，你说这不是闹吗？”
李志呆呆地站在一栋旧房子前，声音颤抖，感叹：“快五十年了，五十年了啊，它几乎没怎么大变。没想到，这里还保留着原貌，可我竟然找不到。”
李志双目晶莹，嘴唇颤抖地望着掌柜，表情似哭又笑。
掌柜忙说：“不怪李老板，除了这块旧房区，周边全都翻建好几轮了，这里早就不是原来的布局了。”
掌柜待李志稳住情绪，小心翼翼地问：“我帮您叩门？看住的还是不是您的故人。”
李志连忙点头，眼睑随着声声叩动不易觉察地颤动，眼神既期待又害怕。
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她双鬓苍灰，老着声音问：“你们找谁？”
李志紧盯着她看，似曾相识。可能被他炽烈的目光盯得耐不住了，这个老女人也不由地反盯着李志，瞳孔也不由地放大。
李志颤抖着嘴唇，挤出一个名字：“春娘？”
女人听了，疑惑加深了，盯着李志问：“您认识我？”
李志急步向前，说：“我是李志啊。”
春娘不由地惊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倒，掌柜伸手企图扶一下她，被她一把甩开。她让自己站稳，喘息声渐起，像缺氧一样，半天好容易挤出一句话：“你，你还知道回来啊？你怎么对得起数秋啊！”
李志急问：“她，她还好吗？”
春娘说了句：“你还管她好不好？”，立即恼恨地回转身，准备进院关门，被李志夺步一把将她抓住，央求：“好春娘，你就告诉我吧。她到底怎么样了？我…我对不起她。”
望着李志的满面泪痕，春娘叹了口气，对他们说：“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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