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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漫步在蛇骨塔下


          那天,我沿滇藏公路北上,来到大理古城。这里是我滇西南旅游的第一站。美丽的苍山洱海,神奇的蝴蝶泉,还有崇圣寺三塔,都是此处久负盛名的景点。

          车抵大理古城已是下午四点,吃过晚饭,在悄悄笼来的晚雾中,我先游了三塔。

          云南在中国的西南,滇西南则是西南中的西南。从八卦看,滇西南是坤之极地。

          乾属阳,坤受阴。滇西南无疑是阴之极处。我旅行其中,感到这一块百族杂居之地,的确有着鲜明的坤之特色。此地多山,潮气非常重,长期的郁结,因此蕴养了中国最好的美玉。此地有月,但哪怕是最好的月夜,其月光也过份暧昧,绝没有北国月夜的那种朗朗清辉。此地的男人,看不出什么好处,此地的妇女,却多俊美之人。经商摆摊的,也是女多男少。更有一事,此地民间的秘术很多。有些秘术,听来叫人骇怕。佛教实乃也是一件神秘的事。于此地亦颇为盛行。

          崇圣寺三塔算是这里佛教盛行的一个名证。

          走出重新修复的大理古城楼,约一里许,就到了三塔所在地。据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的《滇游日记》记载:

          是寺在第十峰之下,唐开成中建,名崇圣寺。前三塔

          鼎立,而中塔最高。形方,累十六层,故今名为三塔。

          经过几次兵劫和大地震,建筑在苍山十九峰下的崇圣寺,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是它的附属建筑——三塔。

          由于三塔所建处地势较高,在滇藏公路的车上,老远就可以看到它们。不知为何,它们一入眼帘,窗处活泼的秋色,竟一下子少了许多生气。这大约是我因此联想到了河南少林寺中的那一片塔林。当然,那林林总总的数百座塔,都是矮矮小小的,每座塔下,都埋了一位高僧。佛家的塔林与俗家的坟场,给人的凄凉感觉,相同无二。

          宝塔产生于印度佛教,原是用来安葬僧侣骨灰的墓穴。仅高三点四米,顶有宝刹,梵名“窣堵波”,汉语译为“浮图”或“塔陀”。佛教传入中国后,宝塔这种建筑也就来汉土安家落户了。只是我们汉人,绝不照搬别人的东西。我们的祖先把印度的塔与中国的楼阁建筑相融合,逐渐演变成重楼坐阁式的中国塔,并与石窟、壁画一起,构成中国佛教文化的三大艺术。

          来到三塔跟前,首先感到的是强烈的色彩反差。苍山十九峰的林涛,悬着丰腴的青黑色的雨意。而三塔厉厉的瘦削的白,刺入其中,像是一曲深沉的安魂曲中,突然出现三句硬硬的长笛。接着,我就听见中塔中巢燕的叫声。嗟嗟喳喳,比起中原地区呢呢喃喃的雨燕,此处燕的发声,也是亢奋了许多。

          我并不是特别喜爱吴侬软语,而是感到,此时我眼中的白塔,耳中的燕语,都因阴极生阳的缘故,多了一些我一向排斥的躁性。

          不过,这三座塔的特色,还是吸引了我。

          最中间的大塔,又叫千寻塔,高约七十米。是座方形密檐式砖塔,共有十六层。分立在大塔稍后的南、北两小塔,均高四十二米,是一对十级的八角形砖塔。中间的大塔,造形与西安的小雁塔相似。而一对辅塔,则是滇西南“蛇骨塔”的建筑风格的代表了。这三塔浑然一体,在历史的风风雨雨中,相依为命,送走了一劫又一劫。

          关于三塔的修建年代,王崧《南诏野史》有载:“开成元年(公元八三六年),嵯巅建大理崇圣寺,基方七里,圣僧李贤者定立三塔,高三十余丈。自保和十年至天启元年功始完。匠人恭韬,徽义,徐立。”这么说,三塔是同时修建的了。但从建筑风格来看,又不像是同一时期的产物。后来又看到一些资料,才证实《南诏野史》记载有误。千寻塔的确是公元八三六年至八四〇年建成的,而左右的辅塔,却是建于公元一一〇一年至一一二五年。前后相差了一百八十年。

          建成千寻塔的唐代,正是中国佛教的鼎盛时期。就像现在各地纷纷筹集巨资建立仿古一条街和旅游度假区一样,那时各地也都以建大寺,筑巨塔为乐事。晚唐的段成式,是宰相的儿子,也是一位杰出的学问家,他写了一本《寺塔记》的书,专门记载当时的京城长安东城一带的寺塔。一条左街上,竟有寺庙十八所之多。而且逢寺有塔,逢塔必有壁画。可见当时建塔的风气之盛。大理虽属极远的边陲,亦不免受其影响,筑起这么一座千寻塔。

          比起中原地区的塔来,千寻塔中的“文化感”要淡薄得多。其一是没有诸如吴道子、阎立本这样的绘画大师留画于塔壁。壁画之于中国的塔,就像壁画之于欧洲的大教堂,是不可或缺的。其二,是文人题咏甚少。西安一座大雁塔,几乎集中了唐代最负盛名的诗人的歌咏。尽管是一座小小建筑,凝结其中的,却是一个完整的盛唐气象。

          所以说,这座千寻塔虽然是唐代的产物,但只能算是一件仿制品。中原的古塔,经千百年的战火,已经所剩无几。大理远离中原,也就远离了大规模的战争,这是千寻塔得以保存的原因。尽管是仿制品,站在它跟前,你依然可以形象地体会到盛唐气象。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最值得我们骄傲的莫过于盛唐。那时的京城长安,很有点像美国纽约在今日世界的地位。China  town一词,我们不译为中国城或汉人街而译成唐人街,大约就是我们都承认只有盛唐才能代表礼义之邦的中国。

          盛唐的开放胸襟和兼收并蓄的文化风范,并不难以为继。难以为继的,是那时的宗教观。佛教在唐代达到发展的顶峰,对风化士民也的确起到作用。唐代的中兴,不能说同这种宗教观的转变与深化无关。我这么说,并不是宣扬“佛教兴国”,而是觉得现在,还没有哪一种信仰,能最大限度地凝聚起中华民族的信心和智慧。

          在千寻塔下,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通。暮色还不算太稠,我想趁剩下的天光登塔作一番俯瞰,可是塔门紧闭,说是守塔人下班了不接待游人。这令我多少有点不快,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燕子自由地从塔的檐窗里穿进穿出。

          后来,在滇西南的旅游中,我又看见了不少的塔,多半是极富滇西南特色的蛇骨塔。

          从滇西归家后,我读到明人朱孟震写的《西南夷风土记》,其中有这么一段:

          其地俗尚佛教,寺塔遍村落,且极壮丽。自缅甸以下,唯事诵经,俗不杀牲,所以鸟兽与人相狎。凡有疾病祝佛,以僧代之,或一年、二年、三年,募人代之。

          由此可见,一直到明代,滇西南这块地方,还是寺塔随处可见,且有着鸟兽与人相狎的桃花源风光。可惜,这些都只保留在线装书里。旅行其中,村村寨寨,我没看到多少香案,卖猪肉的案子倒是到处都有。至于塔,即使存下的,当地人也根本不把它当成什么景致。

  §§第19章    欢喜佛与媚态观音

          西藏一直是我想去的地方,远在初中学地理的时候,我就对那一片白雪皑皑的高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让我觉得它神秘并充满诱惑,则是在我中年皈依佛门之后。佛教的智慧深深令我折服,而藏传佛教的不可思议处,更是激发了我亲踏这片土地的愿望。记得那一次,我在成都双流机场已经坐上了飞往拉萨的班机。登机不久就被告之,因飞机故障航班延期。我当时产生了不祥之兆,便退掉了机票而前往九寨沟。人生的机缘就是这样,稍一错过便水复山长。及至我再度来到拉萨,已是五年之后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脑海里西藏的概念是由两个景观组成,一是喜玛拉雅山峰,再一个就是布达拉宫。因为身体与技能诸般条件的制约,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要攀上那地球的至高点,若能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站在山脚下遥望一下它高耸的峰影,便已经是一种奢望。布达拉宫却不同,虽然,它也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古建筑群,但毕竟在拉萨城里,不管是作为朝圣者还是旅游者,造访它都不存在困难。

          因为服从于友人为我们制订的旅游日程,直到离开西藏前的最后一天,我们才来到布达拉宫。当我站在红山下的广场,眺望那一片罩在金色阳光下的嵯峨殿宇时,就像一个缥渺的梦境突然变成了现实,惊奇的同时,我又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拉萨城中的至高点是红山,而布达拉宫几乎占据了整座红山。那一面面蓄势内敛的巨大的红墙与白墙,那些参差屋脊上高耸的金塔与**,让人感到坚固、雄劲,浓烈与粗犷。这些典型的西**有的造型艺术,既体现了西藏全民信佛的热忱,又凸现出西藏历史上那一份政教合一的神圣与庄严。

          大约上午十点钟,我们乘车上到后山,从那里进入到布达拉宫。若是朝圣者,就必须背着献给神祗的酥油,从山下的台阶一步步跪拜上来。拉萨被称之为日光城,强烈的阳光常常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可是布达拉宫里,由于墙厚窗小,殿堂里的光线都很黯淡。这并不是建筑的失误,佛所依处,必定要营造朦胧温婉的氛围。此时宫外的阳光炽烈,宫内各个供佛的殿堂里,最明亮的光芒却是来自酥油灯。一朵一朵轻轻摇曳的火苗,让你感到温馨并产生虔诚。在这样的情境中参拜佛像,哪怕再浮躁的人,也会变得冲虚随和起来。

          布达拉宫珍藏着各类精美佛像三千五百多尊,大如山丘小如拳栗,细细瞻仰,每一尊都值得你五体投地。我个人认为,藏传佛教与汉唐佛教的不同之处,除了有密显之分,再就是造像的区别。汉唐佛教中的造像,大都容貌端庄,体态丰腴,两耳垂肩而目不斜视。这是受了儒家思想的影响。佛是高贵的象征,处在至尊的地位,所以必须要有凛然正气。与这样的佛像相对,人就会产生敬畏而缺乏亲近之感。藏传佛教却不同,虽然在与汉文化的不断融合中,它的一些伽蓝,也表现出庄严祥和光芒四溢的风格,但更多的佛像,却是面部和悦,动态舒缓,既有吴带当风的婀娜之姿,又有悄然肃立的雍容之气。在所有的佛像中,最能引起人们感官兴奋的是观音菩萨与欢喜佛的造像。欢喜佛的造型源于密宗的“男女双修”的教义。男者盘腿而坐,右腿弯度较大,左腿曲于右腿之内,弯度较小,女者面向男者,双腿张开,丰润的臀部坐在男者的左腿之上,四臂相拥,胸脯紧紧相贴,赤身裸体作交媾状。在汉传佛教中,“性”绝对是一个被禁锢的话题。但是在藏传佛教中,“性”并不成为忌讳,它甚至成为“修行”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清朝皇帝推崇藏密,据说年轻的皇帝或太子大婚之前,都会被领到喇嘛庙瞻仰欢喜佛,借此而领悟生命的“不二法门”。在印度阿占陀石窟中,我见到过石刻的欢喜佛。由此而分析汉传佛教为何排斥“性”的内容,大概是接受了儒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信条,从而让佛教从饮食男女的世俗中彻底分离出来。表面上看,这是宗教的原因,究其实,乃是补救社会的一种措施。中原地带人口  稠密,如果听凭人口无限制地增长,必然给社会造成极大的压力。在这样一片土壤上产生的智者,不可能无视这种现实。“性”之所以被逐出宗教的殿堂,乃是因为“性”与生育,与人口的繁衍密不可分。藏传佛教供奉欢喜佛,除了印度佛教的传承关系,另一个重要的原因,亦是西藏的人口问题。由于地理环境,多少个世纪以来,西藏一直人烟稀少。一个民族的强盛首先是人口的强盛,基于此,欢喜佛才成为藏传佛教中重要的神祗。男欢女爱不但不受禁忌,反而把它上升到宗教的高度加以提倡。到过西藏的人,无不从生命的本源上理解这一意义。而今,在西藏的旅游纪念品中,小型的铜制欢喜佛最为畅销,如果仅仅认为买者是出于猎奇,恐怕就过于武断了。

          西藏另一个富有特色的佛像,就是观音了。

          达赖喇嘛,是藏传佛教中最高的精神领袖,历代达赖,都认为自己是观音的真身。因此,观音菩萨在西藏佛教的地位和影响,甚至超过了释迦牟尼。如果说在寺庙中,释迦牟尼佛还处在至尊地位,在普通藏民家里,供奉的却以观音居多。布达拉宫中,珍藏的佛宝很多,有世界上最古老的贝叶经,有释迦牟尼的两颗骨舍利,有镶嵌在五世达赖灵塔上的鸡蛋大的夜明珠,据说,这样的夜明珠全世界只有两颗。但是,西藏人普遍认为的布达拉宫的镇宫之宝,还是一尊自在观音。

          这尊观音供奉在宫中第十二层的圣观音殿中。檀香木质的洛格夏然世自在观音,迎请于公元七世纪的僧伽罗国,即今天的尼泊尔,至今保藏完好,是布达拉宫的主要所依。所有前来布达拉宫的朝圣者,最后都必然要来到这尊观音像前匍伏祈福。圣观音殿并不大,瞻拜者来到十二层,还得上几步木梯才能到达殿中。圣像被安放在一个制作精美的鎏金铜龛中。两边的方形铜柱上有盘绕上升的腾龙缠绕。圣像大约一米高左右,  据记载是在一棵檀香木中天然生成。她体态轻盈,鼻翼修长,樱桃小嘴微微抿起,平和的眼神中似乎含有一丝忧郁。由于她穿起了缀满宝石的华贵藏裙,加之脸庞漆金,所以我感受不到她的木质。但是,应当承认,她是我见到的世界上最美的观音像之一。一见到她,你立刻就会产生依赖感与信任感,与其说她是一尊神,倒不如说她更像一位真爱无私的母性。

          依藏民朝拜的仪式,我双腿跪下,以首叩其圣像下的木板,并将心中的许诺默诵了三遍。我这么做,并不是真的想得到什么,而是觉得这仪式本身,表现出一个人追求生活的一种态度。有敬畏地活着并相信未来,社会就会安定,家庭就会幸福。

          布达拉宫中的这尊观音,可能是传入西藏最早的一尊。自那以后,观音各种法身、报身和化身的塑像,便愈来愈多。离开西藏前往贡嘎机场之前,我们顺道参观了西藏博物馆,在第三楼的展厅里,我们看到了大量的鎏金与合金的佛的造像,其精美的程度令人徘徊再三不忍离去。这些造像中,观音占了相当大的部分。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这些观音造像的特点,应该用“媚”字,媚态观音是西藏所独有的,佛教的崇高闪耀在艺术的光芒中。这样就让佛教在西藏永远保持了新鲜的活力,从而避免了刻板与僵化。从这个意义上讲,西藏应该是释迦牟尼佛所向往的人间的最后一块净土。

          住在拉萨的那几天,每天清晨,便有一些藏民用手推车推来一些工艺品在我们下榻的旅店门口兜售。我从中挑了一尊欢喜佛和一尊媚态观音,如今供奉在我的书房里。每次看到它们,我仿佛回到了西藏,仿佛又站在布达拉宫幽深的回廊上,在宝幢、宝瓶、**与唐卡的簇拥中,愉悦地沐浴在佛的微笑里。

          2003.10.4(重阳)写于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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