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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凤北骄从梦中惊醒,以为自己还在另一个梦境。

        段小南真是胆大如斯,竟敢趁机以下犯上!

        段小南被这声吓得一抖,睁眼看到凤北骄一脸不可置信,几乎喜极而泣:“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凤北骄用胳膊撑住身体,离开段小南的支撑,坐着揉了揉眼睛。

        “您怎么样?”段小南关切道。

        凤北骄睁开眼,段小南既惊且喜的笑容与记忆中重合,当时他被从水中救起,醒来时看到的也是这样一张脸,极具迷惑性。

        见凤北骄盯着自己的嘴,段小南赶紧解释:“您昏睡不醒吃不下东西,我方才在给您喂吃的。”

        段小南的声音忽远忽近,凤北骄喃喃问:“我是在梦中么?”

        “不是啊!”段小南肯定道,“您怎么会做这种梦。”

        “那是自然!”终于反应过来段小南说的话,凤北骄提高音量。

        段小南本是随口一说,瞧见凤北骄的脸色似乎有些红润,立马精神起来,啧啧啧!凤北骄不会真做过这种梦吧,欲盖弥彰的,也不知是木欣更主动还是……

        “你笑什么?”凤北骄一抬头便看见段小南又在偷笑。

        “啊?没有吧?”段小南揉了揉脸,“您是不是睡晕了?”

        凤北骄确实有些晕眩,缓了缓神。

        他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幼时,贴身嬷嬷帮他擦去眼泪,哄道:“你就是女孩儿,别瞎说。”

        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抽噎着道:“可是妹妹跟我长得不一样。”

        妹妹出生后,母尊一直不让他去看妹妹,说大孩子容易过了病气给她。妹妹周岁那天宫里举办周岁宴,仪式盛大,他便趁乱偷偷去瞧妹妹。却不想正好碰上妹妹尿了裤子,嬷嬷们帮她换衣服时没发现角落还有个小小的影子。

        他那时候太小,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谁知这时传来一句严厉的呵斥:“你在这儿做什么?!”

        是母尊,她脸色铁青,将自己从角落拽出来,明明是初夏的时节,却让凤北骄心头发冷。

        自小他做什么母尊都不高兴,总是冷着脸色。他原以为母尊是不会笑的,可妹妹出生后,母尊竟也开始笑了。

        他想去看看妹妹,想知道为什么有了妹妹母尊就会笑了。

        “母尊。”凤北骄小心翼翼喊他的母亲,终于没忍住问出口,“为什么妹妹和我不一样?”

        “闭嘴!”母尊皱起眉朝妹妹看了一眼,转过头时恢复平静,冷冷道,“今日是谁看着太子?拖下去仗责三十。”

        凤北骄慌了神,忙跪下求情:“是儿臣自己跑出来的!是儿臣自己跑出来的!”

        母尊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开,丢下一句,“太子殿前失仪,送回去面壁思过。”

        他回去后流泪到夜半,看见外头将黑夜照亮的一片片烟火,问了最后一遍:“我真的是女孩儿吗?”

        嬷嬷背着灯火,没回头:“自然是。”

        “可我和妹妹长得不一样。”

        “长大了就变了。”

        他信了,母尊是天子,天子说的话都是对的。

        他将母尊的冷眼和严厉当作是对太子的更高期望,尽了最大的努力做到母尊的每一次要求。

        一切都在十四岁那年变了,他在一整天的朝会后昏倒,醒来发现下身流了许多血。

        他从没见过其他人的模样,却知道只有男子会每个月流血。

        他躺在床上,腹痛难忍,抖着嗓子问嬷嬷:“我不是女孩儿吗?”

        “居然到如今还未发现?”母尊站在床前,用看傻子一般的嫌恶眼光看着他,“朕还当你早猜到了,却不想如此蠢笨!”

        “儿臣不明白。”凤北骄眼眶红了,嬷嬷一直哄他他就是女孩儿,是大吕名正言顺的太子。

        母尊厌恶地看他一眼,冷声道:“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哭哭啼啼是男子才会做的事,凤北骄咬牙将眼泪憋回去,“儿臣没有哭。”

        “你记着,女子是不会哭的,明白了吗?”

        “是,儿臣记住了。”凤北骄从床上挣扎起身下地,伏地行礼,等母尊离开才将通红的眼抬起来。

        无论他究竟是谁,母尊要他做不会哭的女儿,他就是不会哭的女儿。

        只是每月总有几天的苍白脸色终于还是被人发现,甚至有下臣主动献殷勤说要给太子介绍宫外名医。

        他忍痛在脸上涂上男子才会用的胭脂,晚上即便一个人也不敢痛呼出声。

        可母尊还是在有天下朝时留住了他,“现下有两个法子,一是太子急病薨逝,朕会安排你隐姓埋名去边疆,将来挑个好人家嫁入内院;二是……”

        见母尊突然住口,他恭顺问:“二是什么?”

        母尊似乎有一瞬犹豫,“二是将那流血的皮肉切了,再无后顾之忧。这法子找死囚试过,只有四成把握。”

        他想也没想,直接跪下,“儿臣选第二种。”

        “好!不愧是朕的孩子!”母尊终于对自己笑了。

        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嘴里咬着一根树枝,气味和母尊寝殿的沉香气有些相似,却很快被血腥气淹没。匠人用刀将每个月流血的薄皮切掉一圈,又用针线缝合。

        那夜的灯光昏黄,汗流入眼中却不觉得疼,他咬断了树枝,终于昏死过去……

        “殿下,殿下?”段小南喊,见凤北骄神色不好有些担忧,“您哪里不舒服?”

        “无事。”凤北骄回过神。

        疼的地方不少,但他最痛的事已经经历过,这些小伤实在不足挂齿。

        “既然您醒了,这鱼粥您喝了吧?”段小南贴心把锅递过去。

        凤北骄并无胃口,但也清楚此时恢复体力要紧,于是皱眉将那锅泛着腥气的鱼糜喝了。

        段小南本有些忐忑,怕凤北骄又开始嫌弃,等人喝完松了口气:“太好了,您多吃些好得快。”

        凤北骄将最后一口咽下,刚要将锅递回去,突然眉头一拧。

        段小南眼见着对方神情变化,心都提了起来,他娘的,可千万别说什么这个不能当锅的话。

        好在凤北骄只是问:“你吃了么?”

        段小南把锅接回去,拍拍肚皮,“吃了果子和烤鱼,您要不再来点?”

        “不必了。”凤北骄把眼合上,又躺了回去,他这副身体还需再缓缓。

        同伴转危为安,段小南拎着锅欣喜往河边走,他再给凤北骄煮点水喝,促进新陈代谢。

        装了半锅水回去,段小南把锅架好,开始切果子。

        凤北骄听见动静,问:“你这是做什么?”

        段小南答:“这两日找到的果子多,切好了晒干,能多放一放,免得后头找不见吃的。”

        凤北骄的晕劲儿已经完全过了,坐起身想看看段小南怎么弄,谁知竟在一边看到个眼熟的东西,却不敢认:“那是……我的头盔?”

        段小南心里一惊,还没想好托词就看凤北骄挣扎着站起身往那锅,不,头盔扑去。

        头盔里的水已经快烧开了,段小南连忙起身抱住凤北骄,急道:“你干什么!”

        凤北骄虽然昏了几天,力道却不小,一把推开段小南的桎梏,伸手去拿头盔。

        段小南怕这人又添新伤再次扑过去,这下头盔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摔进火堆,不仅溅了许多烫水,还扑灭了火堆。

        “啊!”段小南的手被热水烫到一大块,没忍住叫了一声。

        凤北骄充耳不闻,不怕烫一般,从火堆捡出头盔,神色惶然。

        “你这是干什么!”段小南上去打开凤北骄抓头盔的手,“会烫伤的!”

        “你走开!”凤北骄再次推开段小南,捡起头盔,“这是母尊亲手给我戴上的。”

        段小南被气得脑瓜子嗡嗡响,听见凤北骄说什么“……亲手……戴”的,又看到面前这人发红的眼圈,明白这头盔对凤北骄和木欣来说大概有什么特殊意义。

        虽然平日看话本子喜欢嗑生嗑死,但这种时候碰上恋爱脑,段小南真是觉得有毛病。

        “你说什么?”凤北骄反问。

        段小南被吓一跳,发现自己竟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但他此时简直有足够的理由生气,举着手道:“你伤重吃不了东西,没有锅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你饿死吗!”

        凤北骄这才看到段小南的手被烫红一大片,揣着头盔急忙上前,盯着手却什么话都没说。

        看凤北骄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段小南也心软下来,毕竟还是小孩子,算了算了,还是讲讲道理:“我知道这头盔不一样,但是这种情况,咱们……”

        这头盔有什么不一样呢?

        手里的头盔被烟火熏黑,有些看不出原样。十六岁生辰那日,母尊当着宗亲面前,拿出一个在烈阳下明晃晃闪着银光的头盔亲手给他戴上,那时的头盔一点瑕疵也无,甚至这些年都毫无瑕疵。

        头盔由波丝国运来的银铁制成,刀剑难侵,且轻薄无比,当年整个大吕只有一个。凤北研艳羡无比,求着母尊遣商队千里迢迢运来原料,让工匠给她也做了一个。

        等凤北研的头盔做好,她却早已失了兴趣,忙着求母尊进内阁旁听了。

        不过是个头盔,若是被凤北研知道,不知要露出怎样的神情。

        更何况,这发黑的头盔更像是个拙劣的赝品。

        凤北骄打断段小南:“无事。”说完将头盔放回架子上。

        段小南眼瞧着这人的脸说变就变,摸不准到底什么意思,又确认了一遍:“那这头盔?”

        “没有头盔,这是锅。”凤北骄干巴巴道。

        “好好好,那就好,我再去烧些水。”段小南说着就要拿锅出去。

        “等等!”

        “什么?您有要吃的吗?”段小南回头问。

        “没有。”凤北骄神情不太自然,指了指段小南的腰,“你荷包里有药么?”

        “没有。”段小南苦笑,“要是有药,我还不赶紧给您用了。”

        凤北骄轻咳一声:“你的手。”

        “这个啊。”段小南举起被烫红的手,“水还好没烧开,我去河边用冷水冲冲就好了。”

        段小南去河边把手放进冷水中浸了好一会儿,回想起凤北骄的任性和别扭关心有些好笑。他在孤儿院也遇见过这种小孩儿,看着冷心冷肺,其实心挺软的,混熟就好了。

        水端回去,段小南才发觉火熄灭了,于是去薅了些易燃的苇草穗做引火物,用眼镜片聚焦点火。

        这时候太阳不大,段小南等得无聊,又因为病号好转,心情大好,边哼歌边等火。

        火终于烧起来,段小南拿点着的树枝站起身,一转头,碰见凤北骄直勾勾盯着自己,便问:“您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会儿?”

        凤北骄一脸不忍直视,梗着脖子道:“我衣服上是什么?”

        段小南进洞将火堆点燃,上前仔细一看,凤北骄衣襟上沾了不少绿色的东西,已经板结发硬,看着确实有点恶心,想了想道:“哦,这是……我给你涂的草药。”这当然不能让凤北骄知道这是发霉的橘子,不然刚救回来的人能活活气死。

        “你撒谎。”凤北骄指着角落里的一滩发霉橘子,“我看过了,这分明是霉!”

        段小南没想到这人一醒来精神这么好,只好据实相告:“也是草药一种嘛!你都快昏死了,我只能涂这个试试。”

        “我从未听过用霉橘治病的说法。”凤北骄冷声道。

        段小南被问得有些心虚,越过凤北骄想去拎锅:“您又不是什么都知道。我从前看的医书里有这个土法子,实在没办法才试试的,这不是挺有效?”

        “站住!”凤北骄厉声道。

        荒郊野岭的,再娇气也得有个限度,不就是脏了点,那又如何?段小南不想理会,径直前行。

        突然脖颈一凉,一把剑瞬息间从背后横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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