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幽客

皇后出了这种事情，自然心里不舒服，每日假借生病而在自家昭阳宫中闭门谢客。皇帝见状，自然明白皇后不但是自己心里不舒服，而且也对皇帝本身心中不满，自然也没用踏入皇后所居住的昭阳宫的意思。因为皇帝不来昭阳宫，皇后心中更加不痛快，这段时间都在自己的寝居中沉默独坐而已。

        虽然皇后性格爱静，但这般长久的隔绝人世，她也有些烦闷了，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在白天出去，就索性在夜晚自己一个人到昭阳宫附近的御花园中散心。

        因为此时正是夏天，御花园中花木自然枝叶繁密，但除了月季紫薇之外其他的花也都谢了，就算御花园此时此刻百花盛开，因为是夜间，也只是暗自吐芳。

        皇后一个人借着月光走在御花园中的小道上，听着耳畔稀疏而空灵的蛙鸣声，心中自然是感慨万千。

        记得待字闺中时候，她也曾经无忧无虑听着自家院子中清晰而喜悦的蛙鸣声。年少不识愁滋味，那时的顾家小姐顾雅桐总以为少年好时光总是那么缓慢，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去等待那个真正待自己好的人。

        顾氏出身大族，顾氏从小就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虽然顾氏父母有好几个兄弟，但因顾氏是父母双亲唯一的女儿，再加上顾氏从小聪明清秀，因此颇得父母宠爱。也以为顾氏父母之间感情甚笃，从小顾氏就生活在一种与这个世界不相符的温情中，有着对于未来才有许许多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总以为自己将来也能够得到和父母一般美满恩爱的婚姻。

        当然这个幻想也是有可能实现的，虽然顾氏出身世家大族，但顾氏的父母也知道大家族之间的龌龊和丑陋。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把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嫁给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他们深谋远虑，一开始是打算把顾氏嫁给一直和顾氏从小一块长大的世交之子独孤兰。这独孤兰父母双亡之后被顾家收养，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再加上独孤兰品貌出众，并且和顾氏青梅竹马，二人从小情谊深厚。顾氏嫁给独孤兰之后，不但让女儿一生都不用受气，而且也让独孤兰对于整个顾氏家族更为忠心耿耿。顾氏也喜欢从小一起长大的独孤兰，因此她一直幻想着真正和独孤兰一起生活的现世安稳。当然顾氏和独孤兰的事情在顾氏家族以及其他大户人家也是有所耳闻，并且见怪不怪。

        顾氏也知道独孤兰无父无母，因此她和独孤兰成亲之后，是可以继续和父母兄弟住在一起，她也可以继续享受这种舒适安逸的生活，用不着像她的堂姐妹一般嫁到一个陌生的大家族，从此在勾心斗角中耗尽自己一辈子的芳华。

        只可惜独孤兰年轻气盛，非要考取功名之后才迎娶顾氏。独孤兰虽然才华横溢，又是大族顾氏家族的佳婿，但功名之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虽侥幸中了举人，但是却没有考中进士。年轻气盛的独孤兰第一次遇到这样大的打击自然受不了，整日借酒消愁，结果最后在回来寻顾雅桐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跌入悬崖后失踪了。虽然顾氏家族发动大量人手找了他很久，但直到现在独孤兰都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

        独孤兰死后，顾氏极为难过，每日以泪洗面，不吃不喝。因为实在担心顾氏的身体，所以顾氏父母不得不安排顾氏到远方散心，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顾氏遇到了当今皇帝符烈均，和很多老套的故事一样，出身高贵的大小姐顾氏疯狂地喜欢上了当今皇帝。

        虽然当今皇帝不是顾氏父母心中理想的女婿，但是一来顾氏非要坚持，二来二老也知道谁都不可能比得上独孤兰在之前在顾雅桐心中的地位。

        虽然符烈均的确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最后登基为帝，让顾氏最后有了母仪天下的荣耀，但是符烈均越来越多的小妾和顾氏头两个儿子的早逝却让他们原本就不是非常稳固的感情更是冰消雪融。如今夫妻两个只是表面上的相敬如宾而已，在旁观者眼里，这里面的原因也不全怪符烈均为人的风流，其中也和顾氏本人温顺下的倔强性格有关。

        然后就是异族入侵，前朝覆灭，自己父亲带领顾氏子侄们战死沙场，顾氏母亲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大受打击，然后很快一病不起死了。最后顾家也就只剩下顾氏的一个小弟弟顾雅桢。现在这个弟弟也没有入新朝为官，只是四处漂泊流浪而已。因此顾氏家族本身的前朝势力到了现在几乎为零，再加上夫妻感情疏远，顾氏这个皇后一直做得很辛苦。

        一路走来，顾氏觉得自己的总是在失去，至于自己所求的却一直都没有得到。皇帝不理解这个时代立嫡立长的传统，而顾氏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儿子，这就除了是夫妻帝后之间日渐敌对的原因。

        就在一株桃花树之下，顾氏突然看到了一个同样提着灯笼的黑色人影。突然间，她想到如果自己被他杀死了，那么就不用面对这些人生的艰难困窘。因此她就站定了不走。

        而那人看到顾氏，也是大惊失色，但是他也没有歹意，因此见到顾氏之后惊讶地说道：“咦！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那人一说话，顾氏才明白原来此人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梅阶。顾氏和梅阶之间联系并不密切，第一次和梅阶在这里相遇，她也有些不太自在。

        为了拜托二人单独见面的尴尬，顾氏对着梅阶苍白的一张脸含笑说道：“梅公公也有雅兴月下独行？”

        “没什么雅兴不雅兴的，我也只是只是活动活动筋骨罢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老了。这身体不活动是不行了。只是夜里风大，皇后娘娘怎么也来了？”

        虽然梅阶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淡，但是顾氏听到梅阶话中的二十多年时候，心中也是有些触动。

        原来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果他不死，也老了。想他一辈子高傲，如今老了，若是没有干出一番大事业，更是不好意思去见她了。其实对于这一切顾氏也是不在意的，毕竟顾氏，也知道自己也老了，性情总比少年时候沉静，应该不会如少年时候一样笑话他了吧！虽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只可惜独孤兰，那个骄傲而坚韧的少年，却在她的心中永远都忘不了。

        “心情烦闷，外加也没有什么事情，因此我也就出来看看了。”过了一会儿，顾氏才回答梅阶的问题，“况且我这个皇后也只是一个摆设罢了，如今宫里的大事小情都有岳贵妃处理，因此我即使生病也没有关系的。”

        到了最后皇后也不忘了对梅阶抱怨皇帝偏爱岳贵妃的薄情。

        “皇后娘娘，你还要照顾九皇子殿下呢？您若是病了，九皇子心里也不好受。”事到如今，二人关系也只是君子之交，梅阶也不好说别的，只是用皇后唯一的亲生儿子九皇子世琳鼓励她坚持下去。

        “连他舅舅都不管，我再怎么坚持终归是无用的。”事到如今，见梅阶对她似有善意，顾氏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也说了自己隐秘的一些难处。

        顾皇后因为要在朝中为儿子拉人脉，因此几次推荐顾皇后的弟弟入朝为官，但是顾皇后弟弟却以自己要忠于前朝为由坚持不做官。

        “况且，岳氏狡黠狠辣，就算他要置身事外，如果我和世琳真的死在了岳氏手里，他以为他真的能逃出生天？读了这么多年的书了，他连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都忘了？”

        事到如今，梅阶才明白原来顾氏的弟弟是不打算掺和这本来就不靠谱的夺嫡之事，因此他不得不对于为了儿子孤军奋战的顾氏多了一份同情。因此特意温言安慰了顾氏几句。

        顾氏其实不喜梅阶这一副在月色下苍白地宛如鬼魅的面孔，但是突然间她感觉到梅阶这一副面容下面妥帖温和的气质，因此就不感觉如今的梅阶有些可怕了。顾氏知道梅阶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能和她长谈许久，可见梅阶似乎要支持九皇子。况且梅阶在宫中统管大内所有太监，虽然在外朝势力不那么强，但是如果梅阶归于顾皇后，那么顾皇后在宫内的势力立马就能压倒岳贵妃。

        可是梅阶只是一个太监，不但没有儿女亲戚，就连干儿子也没有，他又受到皇帝宠信，没有理由非要掺和到这麻烦不断的夺嫡之事中。况且梅阶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了，就算他辅佐自己夺嫡成功，他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好处。因此顾氏有些疑惑。

        只是顾氏一边走，脑子中却也渐渐明白了很多东西。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今上死了，以岳贵妃和六皇子的性格恐怕未必能让梅阶继续在宫中享受大权。梅阶在宫里一直都是大权在握，让他失去权力比失去性命还难受。而顾氏和九皇子性格稍弱，再加上九皇子年纪小，因此她们成功之后会继续依靠梅阶处理相关朝政，从而梅阶可以继续在宫中握有如今的权势。况且梅阶此时此刻在宫中的地位也不是稳如泰山，他在大内的权势是被宫中新出现的两个太监如团儿和法重珍所挑战。而这两个人就是岳贵妃提拔推荐给皇帝的。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因此梅阶不得不联合皇后。

        只是，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吗？顾氏想起梅阶挺拔孤独的身影，她不敢相信如梅花一般孤傲的梅阶会为了权势和她相互勾结。对于大内权势，一开始他就未必真心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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