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毒杀


清晨的边疆无雾,却有凉风。昼夜温差大,自天边泛出鱼肚白后,晨曦也冲开了云层,原本沉睡于寂静黑暗中的城池逐渐沐浴在金光之下。

        斜垂的晨曦正好将城池分割阴暗两界。半是阳光,半是阴影的练兵场上聚集着密密麻麻的人,如满地的蚂蚁,却尽然有序,一旦移动,便如沙浪交叉而过,此起彼伏,喝哈声如雷贯耳。

        立于中间的萧景衍神色肃穆地观察着每个士兵的动作,那如鹰的双眸让在场的士兵都丝毫不敢松懈,脸上紧绷的肌肉和紧紧咬住的下颌透露着他们此刻正神经紧绷地重复着每日的晨练。

        柳清河因军务昨日子时才匆忙归来,他大步流星越过晨练的士兵们走向萧景衍,正欲行礼,见萧景衍摆摆手便作罢,凑近萧景衍耳旁道:“齐国使臣来朝拜,恐怕心有不轨。皇上让王爷在宫中备军。”

        萧景衍脸色一沉,如方才不同,多了几分阴郁和杀气。

        第一排的训练的士兵一见,后背发凉,精神为之一抖擞,练习得更加卖力了。

        “这使臣与此前谋反的官员交好,如今可能还留有余党,与之勾结,确实要留点心。你不日派两个队进京,时刻观察。”

        “末将遵命!”

        禀报完要事,柳清河耳闻福子阳晋升御厨之事,心有忧虑。因王爷自孩童时便遭继后之毒手,被投毒后发烧了七天七夜才勉强捡回一条命,但也因此留下后遗症——失去了味觉。

        奈何王爷这人生性坚韧,自嘲自己将来是要做统领三军之人,无关于味觉有无与否。自此一日三餐皆如白水,寡淡无味。

        考虑再三还是斗胆问道:“王爷,此番归来,末将听闻军中传言,这新来的伙夫成了王爷的御用厨子,当真?”

        萧景衍仿佛还陷在齐国使臣来朝的事情中,只是微微点头。

        “王爷,这福家的公子不是之前皇上为您钦点的妃子但是被您推了吗?不过后来听说皇上想纳她为妃。结果闹了个乌龙,说是身娇体弱的

        公子。皇上龙颜大怒才罚来军营,只是末将仍旧担心皇上此举不简单……”

        “是啊,可惜,似乎有了些变数。”

        “什么变数?”柳清河不解。

        “没什么。把他留在身边,也好观察一举一动。若是细作,我给他机会,也等同给了本王机会,双向博弈罢了。”

        萧景衍这番话让柳清河醍醐灌顶,不禁笑道:“是末将目光短浅了,还以为王爷的味觉……”

        言止一半,柳清河自觉自己话太多了,瞥见王爷微微发紧的下颌肌肉,他即刻噤了声。

        旁边一个士兵见将军像吃了榴莲被苦到却又吐不出来的样子,憋不住扬起了嘴角,被眼尖的柳清河抓住了,对着他就是一个硬拳,头盔直接斜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他迅速扶起头盔,无奈道:“怎么每次遭罪的都是我……”惹得身旁其他的士兵都忍俊不禁。

        今日军中的号角还未吹响,福吟便已起了身,当下要务,她得尽快当上士卒。

        因晋升为御用厨子,她也拥有了自己的小厨房。虽不及炊事处宽大,一个人却也是完全足够的,且装潢也比炊事处的要精致许多,做菜都多了几分高贵感。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端上紫米粥前往萧景衍的屋子,却正巧迎面遇上了监督晨练归来的萧景衍和柳清河。

        柳清河是福吟来军营前接触的第一个人,自然多了几分亲切感,不过一日不见,却如隔三秋。

        她一时间忘记了身份和处境,欢快地朝柳清河打招呼。而柳清河用余光瞄了瞄前侧面无表情的王爷,使劲地拧眉头,略显滑稽。

        福吟反应过来,即刻收了脸上的笑容,脚步沉稳地端着盘子走到萧景衍跟前,微微拜礼,“参见王爷。”

        萧景衍难得瞧了瞧眼前身高不及他肩的小伙夫,戴着伙夫帽,不留一丝发丝于外,一身简单的棕色伙夫服,只因晋升御用厨子,腰间多了一个青色的军徽鹰首令牌。

        只是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却与这一身装扮格格不入,桃眼樱唇,细细一看,不似男子,却似女童。

        目光所及盘子处,是两碗紫米粥,其上的热气腾腾,像是刚出锅不久的。

        两碗?

        “本王一碗足矣。”

        言罢,他端起一碗,正准备吃,福吟却道:“另一碗是给昨夜的小将士的。”

        萧景衍端着碗的手顿住。眉毛轻轻一挑,犹不可察,“是吗?小将士好福气。”

        说完,几口便把粥喝完了。

        福吟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碗,心中纳闷:怎么没反应?

        她又看向旁边的柳清河,心生一计,笑道:“柳将军不如替小将士喝了这碗?粮食不可浪费。”

        柳清河骇然,紧张得忙道:“末将已经吃过。不……不用了。”

        “清河,收下。”

        萧景衍突然侧首对柳清河道,把柳清河着实吓了一跳,只能无奈接过那碗粥。

        看着卖相不错,他喝了一小口,却突然眉头紧蹙,鼓着嘴巴,半晌未吞下去,好一会儿才艰难咽下,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

        这一幕自然尽收福吟眼底,她问道:“如何?”

        没想到柳清河竟囫囵吞枣地把粥喝干殆尽,放下碗,吐了半天才道:“……还行。”

        福吟看着他快七窍生烟的模样,感觉有些对不起他,但还是道:“看来属下可能不是很适合下厨,若王爷不嫌弃,属下小时习过武,可陪同士兵们一起训练!”

        萧景衍耳尖一动,垂眸看着那盘子边缘的小肉手,问道:“年方几何?”

        福吟颇感意外,若是表明自己不过十五,机会渺茫,她方一抬头却又很快颔首,糯糯的声音传来:“十七。”

        “太小了。”

        “属下,属下不过看起来小……”福吟急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若战死沙场,也不会有人替你收尸。”他原本冷漠的眼神多了几分警告。

        “可是……”

        “贵人就该被护在金屋里。”

        萧景衍盯着她,顿顿地说道,那双鹰眼仿佛要看透她的心思。

        福吟愣住片刻,王爷已然拂袖而去。

        柳清河拍了拍失落的福吟,脸色还有些发青地勉强道:“幸好,你只需为王爷掌勺。”

        是夜,福吟正卧榻准备就寝,却耳闻门外窸窸窣窣的人潮涌动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沉闷的铜铁敲击声,紧接着是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声声相接。

        她正欲起身,房门被轰然冲撞开来,她吓了一跳,迅速裹起旁边的被子。

        一大群士兵涌了进来,自动分成两排,其间匆忙而来的是副将领罗启,正是昨日的小将士。

        福吟面对此情此景,脑袋是有些发蒙的,还未询问一二,罗启便一声令下:“拿下疑犯!”

        福吟不明所以,拒绝两名士兵的擒拿,喝道:“我犯了何事?”

        “毒杀亲王!”

        福吟闻言,如五雷轰顶,心如鼓击,未及反应,已然被两名士兵按住了肩膀,推搡着往前走。

        被按着跪地的时候,福吟看见了面色苍白的萧景衍,眼里尽是血红的血丝,唇色微微泛紫。军医正在为他把脉,屋里静如死水。

        福吟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即便她还未被定罪,却有一种已然踏上黄泉路之感。

        杵立一旁的柳清河不住地张望着,眼神中满是焦虑,似乎恨不得推开军医自己上阵。

        良久,军医深深一叹气,引得在场的人都屏息静气起来,如空气凝滞。

        “王爷已无大碍,只是一种毒性不强的毒药,只是这药……边疆不常有,多为中原之毒。”

        福吟瞋目,当下也只有她是从中原而来,这毒药出自她手,看起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吗?

        果真,罗启听完军医的话,二话不说便拔出了长剑,横亘于福吟的喉前,却被萧景衍喝止了。

        福吟垂眸看着那咫尺之外的剑锋,不自觉喉间一滚,不自觉忆起前世,眉间一皱,背脊酥酥麻麻爬上一股凉意,直达脖子。

        她自知问心无愧,两眼直视萧景衍,义正言辞道:“属下不过一个刚从中原来此将功赎罪的罪臣,第一日侍奉王爷便下毒,未免过于愚蠢。况且柳将军也吃了,却精神抖擞,并无异样。”

        罗启把剑抬起,直指她的下巴,反问道:“那你又如何能证明不是你所为?若是你反其道而行之呢?”

        福吟哑然,视线从萧景衍身上移开,转而落在罗启的脸上,这人长得一脸无辜,开口却尖酸刻薄,问得毒辣。

        “你如何能证明自己忠心于王爷?”

        剑身上的反光闪过她清澈的眼眸,似是带着寒光。

        这一诘问让罗启一时愣住,无言以对。

        “都停了。”

        萧景衍终于发话,声音还带着些颤音,犹如喉间卡着痰,含着嘶哑,他轻咳几声,抬起无力耷拉着的眼皮,严词道:“将福子阳押送军牢,听候审判。”

        “……”

        福吟默然,她深知王爷既已下令,自己再如何挣扎也无用,而幕后黑手是谁她全然不知,她现在方才隐约怀疑自己陷入了一个权谋的漩涡,而此时她不过是各方势力相争的牺牲者之一。

        心中一股酸楚涌上心头,鼻尖发酸,双眼微痛,她不甘心,不敢哭,前世已然流过太多泪,如今她已不愿再哭。

        被拉起身的时候,看着脸色苍白的王爷,她淡然道:“请给属下两周时间,属下必将凶手捉拿归案。”

        萧景衍看着她转身离去,烛光中似是瞧见了她眼角噙的泪光。

        恍惚间,他仿佛瞧见多年前一个世子的离去的身影,伤痕累累,却宁死不屈,细细想来,才发觉那时候,他也无法自证清白。

        柳清河自第一眼见到福吟,便觉得此人甚是有趣,便是皇帝派过来的,也并非就是杀手,况且不过一个十七岁孩童,又能掀起多大浪花呢?

        奈何他自小与王爷相知相伴,知道王爷那非人的过往,很难不让人心生戒备。

        “王爷,那军牢阴暗潮湿,如今事情还有待考究,便将他押送进去,他还不过十七稚龄,那小身板,恐怕受不住啊。”

        柳清河还是忍不住向王爷求情。

        萧景衍沉默片刻,抬眸道:“那本王便给你两周时日,若依旧无法证明,即刻入狱。”

        福吟喜极而泣,却仍旧不忘礼仪,道:“多谢王爷!”

        罗启眉头紧皱,似是不能接受王爷的决定,但奈何不得不服从,回手收了剑,剑光没于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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