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第一百五十三章
高应怜的离开其实是有踪迹可循的。
这正是令高瞻极度痛苦的缘由之一。
可惜的是，那段时间，高应怜将线索藏得过于隐晦，而高瞻又被严旬安缠得自顾不暇。
在z市捆绑高瞻致使他失态，让步放他出来见妹妹，又跟随着他回到他的家中，后来，不知是雨天茅屋里高瞻若有似无的疏远或是大姨妈的突然造访所致，严旬安烦闷焦灼，与他闹了一番不愉快，愤而离开，走前还下了最后的通牒：他跟他妹妹以及王戌时母子去外地游玩回来，必须跟她回g市。
高瞻应承了，却只是表面的顺从。
高应怜暑假过后就要升高三了，他要尽可能的多多辅佐她功课，除非严旬安亲自来“押送”他走，不然他绝不会主动离开。
像是知道他这个想法了一样，严旬安最终也没有启程回g市，而是留在z市的别墅等待着。
高瞻心情好转，与终于得以逃脱、自由的快意相比，对严旬安的那点关心与担忧显得微不足道。
高瞻将自己收拾整齐——包括心情，去接放假了的妹妹，与王戌时母子一同吃饭，然后告知其他人三天后去旅游的计划——已然同王戌时沟通商量好行程等问题了。
高瞻可以无视手腕脚腕的伤口，届时他伤口都要结痂了，就算不能用护腕等东西完全掩盖，他也想出了没有纰漏的理由。
但高瞻忽视不了高应怜得知安排那片一刻，脸上浮现出来的茫然，与细微的抗拒。
这很令高瞻意外。
他以为妹妹是很期待这次旅行的，毕竟此前她过来g市时那么激动那么开心，仿佛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事实上也差不多了，自父母去世后，她就没到外地游逛过了。她还曾在与他视频时，不经意间流露出对寒假举家出去游玩的同学的羡慕。
原先料想中会对此有异议的王婶高高兴兴，反倒是妹妹抵触了，尽管她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很轻的皱了皱鼻子。
高瞻夹了块豆腐放进高应怜碗里，说：“是我疏忽了，没有提前跟阿怜说，兴许阿怜那几天有同学约着一块逛逛街买买衣服呢。”
其他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高应怜身上。
若是外人在，高瞻不会这么直接，而是等吃完饭，再私底下问高应怜怎么了，但高瞻并不把王婶与王戌时当外人看待。
以前有次高民带江澹去县城医院，留下十岁的高瞻在家照顾六岁的高应怜，高瞻喂高应怜吃水果，却不想她被卡住了喉咙，当时的高瞻尚未学会相关的急救方法，几乎是哭着抱着快要窒息的高应怜出去找邻居帮忙，是王婶抱着高应怜忙乎得满头大汗才救回她的命。王戌时更不必说了，附近的小孩谁碰高应怜一下，他都要动拳头，有一天他跟高应怜坐在网床上，网床突然翻了，两人就要头朝下扑到粗粝的石子上，人性的本能是保护自己，王戌时却硬生生忤逆本能，电光石火中护住高应怜，结果自己撞得头流血。
高瞻生活的环境与大部分人一样，相较简单，没有你虞我诈，更没有你死我活。高瞻对亲近之人一向推心置腹，再加上王婶与王戌时一直都对他们多有照顾，高瞻根本不疑有他，在他的潜意识中，王戌时还是以前那个用心爱护高应怜的好哥哥。
后来高瞻回忆起来种种一切，包括这一幕，感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与讽刺，人性的矛盾与阴暗。对于纯粹的恶，高瞻尚且能让自己短暂忘却，更何况那些人已经遭受非人的折磨死去，就算他想做点什么，也终究只能是想法。但他对王戌时的憎恨却永无止境，除非他死了，意识消散，否则他永远不可能谈原谅，甚至同王戌时和平相处。他那么信任王戌时，以至于被王戌时背叛反噬得那么痛彻心扉。
他竟然忽略了阿怜的求救，间接将她推向不堪忍辱的处境，将她推向了死亡。
王戌时难辞其咎。
王戌时，罪无可恕。
高应怜低头，用筷子轻轻戳了戳豆腐，否定高瞻的猜测，也拒绝他的另一个“提议”，“不是，没有人约，我想去玩的。”
高瞻觉得她还是有心事，道：“阿怜，真的没事，我们自驾游，行程可以变动，王婶操劳过度，医生建议接下来的半个月都需要好好休息，散散心。我看了天气预报，三天后，也就是周五，温度高达二十八度，未必是个出游的好日子，也可以等周日下了雨，稍微凉快再出门。”
高应怜手一顿，抬头朝高瞻笑了笑，“哥，我还没能升高三呢，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我。”
高瞻也跟着笑了，赔礼道歉：“是是是，是哥不对，给了我们阿怜好大压力。”
余光瞥见王戌时投来的深意眼神，高应怜不由收敛了笑意。
最终还是决定三天后出发。
严旬安仿佛一直都密切关注着高瞻，临行前她发来消息：不要想逃。
高瞻本不愿理会，但想到她的脾气，还是打字回复：知道了。
历时六个小时，终于抵达目的地。
现在是旅行旺季，若非王戌时有朋友在景点附近的酒店工作，怕是一行人都订不到视野开阔、价格实在的房间。
两间双人房，女士男生各一间。
鉴于在路上已经吃过饭了，且这会正值中午，日光强烈，四人暂时歇息，待下午温度稍降再出去。
住房中。
王戌时靠坐在一张床上，头枕着双手，若有所思的看向旁边。
旁边，高瞻正在处理自己手腕的伤口，脱下护腕，又摘了上面的保鲜膜，轻微腥腐的气味扩散开来，他额上沁出汗，撕下沾着点点血迹的绷带，将双氧水浇上一些裂开的伤口。
“唔……”
高瞻疼得低低□□出声。
王戌时忍不住道：“真的不需要帮忙？”
“不用，快好了。”
王戌时不置可否，旧话重提：“怎么搞的？”
王戌时早就瞧出端倪了，所以在路上本应轮流开车的时候，寻了个自己精神亢奋的理由，不让高瞻握方向盘。尽管，高瞻最后还是为了防止暴露手伤，在酒店门口动手从车后备箱中提下行李箱，导致伤口裂开。
高瞻摇了摇头，答案跟上次一样：“已经过去了。”
“戌时哥别跟阿怜说。”他请求他替自己保密。
王戌时没答应。
高瞻停下处理伤口的动作，抬头看王戌时，后者仍然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王戌时才出声：“我知道总有些事就他娘的没法避开，如果你真没招，那还可以找我，找其他人，就算帮不上忙，你也别不吭不声的，没人知道你是死是活，你不难受？”
高瞻低头，视线的焦距落在还在冒泡泡的伤口上，声音因为疼痛有些沙哑，“还活着。这不还有你知道吗？不难受。”
王戌时扯了扯嘴角，“行吧。”
他算是答应下来了。
既然要给高瞻打掩护，王戌时就要调整游玩的计划，将水上漂流放在最后一天玩，尽量避免高瞻伤口未痊愈前接触到水。
若是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那陌生的地儿就处处风光无限了。
z市也有骑楼，也有孔子庙，但来到这个地方，自然还是要走一圈的了，更何况王婶迷信，高应怜即将升高三，必须要拜拜各地的孔圣人，让孔圣人保佑高应怜学业有成。
附近就有个游乐园，看相关的资料，设施比z市的还要完备刺激，简直是高应怜的梦中情园，王戌时早早就买了门票。
高瞻因为伤口发炎发起了低烧，尽管出门前已经吃过退烧药，但他仍有些精神不济，王戌时考虑到了他的情况，给他安了个有理有据的借口，让他陪着自己有高血压的母亲在下面等待，自己则跟高应怜一块去坐云霄飞车。
高应怜在众人面前不露异色，只是拒绝了王戌时帮她戴安全带，低声呢喃着：“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王戌时没勉强，顺着她的话笑道：“是啊，阿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高应怜心头一突，咬着唇不再说话。
待工作人员检查完毕，准备好了的人或是惊恐或是兴奋的尖叫着从高空极速下落，还没反应又飞快冲上高空。
落差达八十米的云霄飞车真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至少中度恐高的王戌时下来时，脸色发白，脚步漂浮。
王婶连忙扶着王戌时往旁边的座椅休息。
高瞻原也担心高应怜，可触及到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后，担忧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亢奋着呢。
高瞻转而给王戌时递瓶水。
王戌时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哥，我还想再玩一次。”高应怜是哦。
王戌时被水呛住了，咳嗽得干呕，很是难受。
王婶心疼的给王戌时拍背。
王戌时忽白忽红的脸也将高瞻的注意力吸引了去，但很快又被高应怜拉了回来。
“哥？”
“怎么了？”
“我还想玩，我一个人玩。”高应怜重复道。
“好，你去吧。”
王戌时弄来的vip通行票无需排队。
高瞻开始翻找包里的藿香正气丸，没有注意到一向跟王戌时“相亲相爱”的妹妹，竟然没关心王戌时，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高应怜再次下来后，王戌时已经恢复了不少。
高瞻给高应怜买了她爱吃的甜筒冰淇淋。
她接过来，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前往下一个玩乐设施的路上，一时不防，要被来人碰倒。
王戌时手疾眼快，或者说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高应怜身上，所以反应非常迅速，伸手拉住她。
如他能在千万人中一眼就锁定高应怜的敏锐，高应怜如今对他的触碰也是敏感到第一时间就避开。
但没逃过王戌时的第二次“追捕”，他终究还是抓住了她，只是胳膊被旁边一个小男孩手里吃完准备丢掉的棉花糖签子划出一道长长浅浅的伤口。
“阿怜。”
高瞻的反应也不慢，见高应怜身子下倒的趋势被缓和了，连忙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
“戌时你流血了!”王婶惊呼。
高应怜忍不住回头看王戌时。
王戌时甩了甩手，笑道：“一点小伤，没事的，妈。”
确实只是皮外伤罢了，伤口泛起了一小排血珠，用“流”来形容夸张了。不过，在一位母亲眼里，任何事都不会是件小事。
高瞻这次带的便携式医疗箱，又派上了用场：王戌时的皮外伤至少要消消毒，止止血。
王戌时虽然觉得这么处理小伤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但能享受到高应怜关切的目光还是值得的，他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光明正大的调侃道：“哥哥为光荣你负伤了，阿怜，感动吗？”
高应怜立即收回视线，碍于王婶跟真正的哥哥在场，不得不回应：“谢谢戌时哥。”
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了些，淌到手里，黏黏糊糊的。
高瞻注意到了，把纸巾递给高应怜。
高应怜疏堵并用，一边擦手一边舔舐着冰淇淋，好不认真，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来自王戌时的灼灼视线，她能清楚的感知到他在看她，看她的唇与舌。
手上粘腻的感觉没有消失，甚至扩散到了周身，像蚂蚁咬，像水蛭扭动着滑不溜秋的身子，在牢牢的附在肌肤上，大口大口的吸食着她的血液。
恶心。
高应怜压下反胃的冲动，侧身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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