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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云松令


颜府,经阙阁。

        “大人,天息门归雁老人求见。小的请他先进行云堂了。”

        颜青平原本正倚着张楠木桌子看书函,听见归雁的名字,立马搁了笔,起身打理好身上那件青碧的袍子出了门。

        再过几日,是神无月的寿辰,神无月虽离开天息门许久,按照规矩,四座仍要派弟子前往无月台祝寿。

        丹熏想必是体谅颜青平朝中事忙,不想让他再回天息山麻烦一趟,便遣座下代宗师归雁将贺礼送来。

        夷山所备,乃玄铁锻身,秘银累丝,珊瑚镶珠的鞭鞘一柄。

        无月师伯寿辰为大,颜青平持戒修身三日,才在寿辰当日一早,带着装有鞭鞘的金丝楠木盒子去了无月台。

        其居所在庭台最北,一片绿竹芳花深处。曲径通幽,别有情致。

        没想到,她也在这儿。

        “颜先生。”

        两人迎面碰见,宫云息碍着礼节问候了一声。

        他听她叫了自己十几年的哥哥,如今一个“先生”,倒听得他的心拔凉拔凉。

        “宫小来的如此早。”他说。

        “不早,按着往年的习惯罢了。”这是谦虚的说法。

        “颜先生不也来得如此早。”这是客套的说法。

        “青平哥哥这样讲,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这是她以前的说法。

        不管哪种,好歹总要讲一句吧,他想。

        谁知她只是提起嘴角笑笑,侧身绕过他离开了。什么也没说。

        神无月的雅居十分简单,是个毛竹搭成的小房子,比起无月台的豪奢富贵,不知简朴了多少。房子的主人此时穿件胭脂泼金的锦绣外袍,如瀑的黑发披在肩上,正站着窗口瞧着那条小径。

        颜青平走进竹屋,收敛衣袖,撩起衣摆,朝神无月行礼。

        “天息门夷山一脉,丹熏座下弟子颜氏青平,参见无月师伯。”

        “你来的不巧。”站在窗边的人开口,“该早来半个时辰,便可与她一同坐坐。”

        神无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答话,转过身坐在草编的蒲团上,又拍拍身旁位子,

        “你过来坐下,让我瞧瞧丹熏师妹给我送了什么好东西。”

        颜青平打开金丝楠木的盒子,呈给对面的人,神无月将那鞭鞘拿出看了看,

        “好是好。只是你们人人都送我一样的东西,”她叹口气,拿出另一个黄花梨木的盒子,

        “这是方才宫小送来的。我只有一条鞭子,又已三十年未曾用过,要这么多鞭鞘做什么?不如明日我叫桂枝去无月台门口摆个摊子,拿这些玩意儿换点零花钱。”

        “既是送给师伯的寿礼,师伯想怎么处置但凭心意。若是不喜欢,拿来当逗猫的花棒,我师父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啧,平儿,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埋汰我。玩猫丧志,很奇怪吗?别说拿你们送的这些鞭鞘,即便我拿我那柄祖上传下来的斩雪十九鞭去逗猫,也是我乐意。”

        神无月瞧了一眼颜青平,脸上是一副不可捉摸的笑容,

        “埋汰我的时候这么伶俐,那怎么方才见她的时候,就只憋出来一句话呢?人都道颜家公子哄人的本事世上第一,一句情话能把我无月台所有的姑娘骗到手?我这会儿看你,倒比那哑巴葫芦还不如,多少情话都活该烂在肚子里。”

        “无月师伯向来不出门知天下事,又何必明知故问。宫小与过去有什么不同,无月师伯看不出来吗?”

        “个子高了,头发长了,脸蛋更漂亮,手臂上有伤,脸色不大好。”神无月眼尾画着黛紫凤羽,此时因笑向上挑着,显得神采奕奕,又有些顽童痞态。

        “怎样,师伯看得准不准?”

        颜青平撇了撇嘴,以示不屑。

        她离开天息门时,这一批四座亲传弟子,都还是扎着冲天揪豁着门牙的小童子,即便如今十几年过去。

        在她眼里,仍是软软甜甜的小孩子。

        虽说眼前这位敢跟大师伯撇嘴的小孩儿实在该打,可她一看见颜青平那双寒潭一样的眼睛,就油然生出一股使命感。

        小孩子不该有心事,小孩子不能不痛快。

        “我知道,”她说,“不就是做了‘生死卜’。”

        颜青平的眸子里,稍稍有了点光。

        “无月师伯可知‘生死卜’的化解之法?”

        “此卜乃天息门禁法,受卜之人死不得生,生不得死,若有化解之法,还能叫这个名字吗?”

        啪,那一点儿光也熄了。

        “还有一事,”神无月嫌他不够难过似的,接着说,

        “你以为宫小拿的那柄斩风月,是什么好东西?天息门千越殿里有一本《四境兵器谱》,我小时候曾趁师父不注意,偷来读了两天。上书世有妖刀斩风月,乃刀中至尊,上古遗物,四境之内无物能及。其主当年锻此刀,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被旧情左右,故而取名斩风月。斩风月刀魄至阴至冷,刀如其名,斩人情丝最利落。你只以为她现在对你冷淡如斯,是因‘生死卜’泯人本心。你可知道,自她与斩风月精魄相融,就情根尽断,从今往后,断不会再对你动情?”

        颜青平大约本想是去案几上捞杯茶喝,手却悬在半道,再无动作。

        他滞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全是前几次见到她的样子:

        客套话倒是会说,心却是空的,没把任何人放进去。那些装出来的熟络亲热,骗骗春和也就罢了,骗他却是不行。每次看见她提着嘴角笑,眼睛却是冷的,他就会想起来几个月前还会哭会闹会跟他撒娇的那个姑娘。

        大抵是见过真正的深情,所以少了一丁点儿,他都能瞧出来。

        他原先可不知道,斩风月是如此邪物,还有个斩人情根的本事。巴不得现在就回府去,烧柴熬锅铁水,将那劳什子破刀捏扁搓圆再熔成赤浆,也好让它少祸害一天宫小。

        可即算那样,又能怎样?

        “那我又能如何与她多说?”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他偏过头看看窗外竹林,

        “既然情根已断,我也不必再去给她平添苦恼。”

        “啧,”神无月眉头皱成川字,早上扑得鸭蛋粉都扑簌簌往下落,“好好一对儿璧人,缘尽于此,你竟甘心?”

        “我不甘心有何用?害她丢了性命的人是我,害她被斩风月斩断情根的也是我,难道我现在还要去逼她动情,再让她痛苦一回吗?我与她这辈子既没有在一处的缘分,那就不必在一处,我护着她过完这一辈子,也就罢了。至于我唯一不甘心的,是我在她情根尚存之时,居然惹她难过,没让她高高兴兴的从我府上出去。”

        神无月盯着颜青平的脸,她以前总觉得这张面皮太过风流,桃花眼多情,翘唇角薄情,怎么看都不大好托付。

        如今这张面皮未变,却是一点儿风流模样都没了。

        “痴儿。”

        神无月瞧着他,

        “宫小能不能动情,那是她的命数,你跟她能不能在一处,看的却是你的本事。讨颗石头欢心,自然要比讨姑娘欢心难上许多。可你长这么大,总知道凡事畏难是做不好的。你既命里注定喜欢上块石头,就该把它捧在手里,揣在怀里,等着石头软下来的那一天。若是这辈子不成,就等下辈子,总有一日,能把石头捂热。”

        “是我亲手把一颗真心变成块石头,而今还要让石头再变回来吗?我欠她的,自然要还。可她不欠我什么,不该跟着我受罪。”

        神无月托腮倚在案几上,叹了口气,“这一点你且放宽心。今时不比往日,如今你一个痴情种,她一介薄情郎,最后受罪的必定是你,不会是她。我知你不怕受罪,便教你一个法子。‘纠缠不清,日久生情’这个办法呢,你这样的漂亮公子自然是没用过的,可我这无月台里,却有好些人靠它成了事。你从今日起,就总去宫府里耗着。也许你今日去,她只与你说一句话,明日去,她就与你说两句话,你若日日去,月月去,过个十年八年,她总会待你跟旁人不一样些。我瞧着她对身边那个婢女就很温和,说话也多。十年之后你能混到那个份儿上,就算有福气啦。”

        神无月的话像个小锤子,砸开了裹着一颗痴心的壳。

        人生不满百,何怀千岁忧?

        见一日有见一日的长进,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颜府的厨子自神无月寿辰那日之后整整十年,都再未给自家大人做过晚膳,听说是去了街西头的宫家。

        宫云息对他,动不动心是一回事,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待不待见是一回事。

        饭总是要给一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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