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迟疑
站在门前，荣彦莫名迟疑。
他从不曾觉得自己会因什么事而这般的不知所措，却也当自己都深陷其中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神乱，是这般透着无助。
屋里很静，听不到说话的声响，好像没有人在似的。
他想，或者见到她，也未必是件坏事。
片刻，听阶前雨丝轻柔，淅淅沥沥的斜飘到肩上，清冷干净，他置于木门的手还是微微用力，推了进去。
视线落及掀起的帘幕里，眼前的画面却让他微怔。
桌案前，那个女子正倚着一条白嫩的手臂，靠在软垫上，长睫垂落，乌丝柔软，顺着她瘦削的肩撒落在素净的衣衫上。
而她的手边，正是一册倒扣的书册。
荣彦认得，那是《六韬》，是自己特意从藏书楼借来给小武的。
他看到，她手边的笔墨尚未干结，显然是方才入眠。
悄无声息的走了过来，他拿了起兵书想要合起，却竟意外的看到了书页的边条上，那娟秀小巧的字迹。
这是她的字。当时她曾替自己批阅文书，抄写宗卷，因而他认得她的字。
而细细一翻他才发现，这竟是她所作的标注，是将一些较为晦涩难懂的文句，都用简洁的语言重新描述，更方便了小武看懂。
看向里屋，床幕是垂下的。
他想，大概是她照顾小武睡下之后，便在这里替他批注，之后才疲累的就此睡去。
心口的情绪，一时竟有些复杂。说不出那究竟是如何的滋味，却万千交集。
近看时，她侧脸的肤色仿佛更淡了，长睫乌黑，唇色却很淡。
这宫里，她向来脂粉不施，却举手投足都透着远胜过那些妃嫔的清秀，有着一种别样的美。
刹那间，他的眼前浮现无数画面。
他欣赏她。却因得知她的身份而的确有过片刻的惊诧。却听那日她在湿冷的天牢里，依然轻柔的对他说，“奴婢从不愿伤害任何人……”而雪落无声，当王爷和公主远赴落烟国，朝中众臣对他咄咄相逼的时候，也是她无声无息的陪在身旁，替他整理文书，同论朝政。
她之于他，或者意义早已越过了心底的某个界限，只是他从不曾发觉罢了。
心绪万千，浅眠中的小希却仿佛觉察到了身旁有人，微微拢眉，随而便睁开了眼。
抬眼，蓦然迎上的却是他幽邃透亮的黑色眸子。
陡然四目相对，她愕然的以为那是自己的梦境。
荣彦亦是怔愣，但心头一乱，他还是随即回了神，轻轻放下书册，视线移开的不着边际。
“抱歉，吵醒你了。”
小希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倏的也低下头，避开了他，却觉察到自己的长发不知何时已散落下来，赶忙抬手拢过。
然而衣衫一动，本落在衣襟上的发簪便滑落下来，掉落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小希一惊，慌忙伸手去拾，却不期然，正触到了他俯身下来，捡拾的手。
一瞬间，指尖的温度，是和暖的。
她愈发的心慌意乱，退后，避开了他。
觉察到了她的闪避，荣彦亦是顿了顿，他们二人之间，恐怕真的需要好好谈谈才是。
他拾起发簪，直起身子，然后递向了她。
小希不曾抬头看他，只是接过发簪，“多谢大人。”
她匆匆挽起散落的三千乌丝，跟着起了身来，退到一旁，“奴婢放肆了，请大人恕罪。”
荣彦微微哑声，“你不必……”
“不，”小希却忽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没由来的慌乱，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里倒底也是禁卫军的居所，奴婢身为宫婢，本就不该在此多作停留，而且……也不该在大人面前卖弄才学。”
修长的眉微微一拢，“你的批注，其实做的很好，是我大意，小武还是个孩子，这《六韬》的确深了些……”
小希微微抿唇，长睫遮盖着她眼底的神色。
荣彦不再说话，却只看着她闪躲的神色，心里，莫名的跟着烦乱了起来。
只是他不及深想，此时的自己，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时间，静的只能听闻窗外，轻轻敲击的雨声。
双方也终是不再继续方才那几近混乱的对话，只余沉默。
片刻，终还是荣彦打破沉寂，嗓音里，却带着近乎不易被人觉察的慌乱，“小武他在休息，我们可否，屋外谈谈？”
小希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看他，但微微一静，还是颔首，“好。”
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天也跟着愈发的阴了些，沉沉的像是把所有的色泽都吞噬了似的。
他们二人到了屋外，却一时间，无声无息。
沉寂的气氛中透着些许的沉默和难言，或者彼此间都想要探知的一些问题，只是谁都无力先行去提及。
不知过了何时，雨愈发大了，荣彦看着雨丝一直斜斜的落下来，终是开了口。却只有一句，“真的，很抱歉。”
小希怔愣，未曾想他竟会冒出这样的一句话。
“大人……何出此言？”
她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白无血色，声音却透着无力，“该向大人说句抱歉的，是奴婢才对。”
是她的不自量力，是她的不会伪装，是她的违背宫规。
“其实当日……也是奴婢的自私，才会如今，让左相大人亦陷入到麻烦里。”
当日慌乱之下的选择，她其实早该毁掉了那懿旨的，却也忘记了，自己身为一个宫婢，又怎能忤逆主子的意。
第一次，荣彦觉得自己哑口。
即便是曾经在面对着别国气势汹汹的使臣时，他都能谈吐自如，风度翩翩，今日却觉，原来语言，真的是如此匮乏的东西。
“小希姑娘……”他开口，“其实此事，本也不是你的错。”
是么……小希却只想苦笑，其实从一开始她就错了，错在不该有这般的妄念，不该动了情。
她摇头，声音却愈发遥远，“宫廷之中，多的便是规矩，奴婢逾越，便是有罪。”
语声渐轻，末了，她不再出声。
片刻，她终还是摇了摇头，而后转身就要离开，“奴婢不再惹大人心烦，稍后自会与王爷言明，还请大人……忘却吧。”
然而他心中一颤，她要他忘却的，究竟是这件事，还是她呢……
思绪万千之间，却已见她下了阶，就这么入了漫天雨雾中。
“小希姑娘。”他一蹙眉，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提伞，追去。
她没有回头，雨丝却已打湿了她的衣，她的发，方才盘起的长发落下几缕，湿漉漉的顺在颊侧。
“此事原是因我而起，我怎能……”
“大人，”她却打断了他的话，“奴婢其实……从来都不想大人为难。”
那轻柔的嗓音在雨雾里，竟是如此的不真实。
荣彦忽的抓紧了伞柄。
那日她慌乱的藏起了懿旨，整日活在这个秘密的阴影之下，而从未有人替她分担。
恍然间他竟莫名的有些心口发闷，那时的自己，究竟为何不曾觉察？
而那日莲美人幽静的说着一句“怜取眼前人”，那连她都不忍毁去的一份深情，自己又究竟要这般相负么……
惊错回神，却只见她已离开。
雨丝细细密密，交缠在视线里，如若一张不可触摸的网，将所有的一切都困锁。
雨一直下到了黄昏时分，才渐渐转小。
云倾醒来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正是床顶上，那素白的纱幕。
一时间脑子里袭来的淡淡的疼痛感，让她下意识的轻轻蹙眉，而后她看向周围，屋里没有人，静的只能听见香炉的草药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扶着床沿坐了起来，心口的隐痛，提醒着她去回想起当时的事。
那一瞬，在楚乔的眼里，千万交集却又隐忍深藏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他仿佛有无数的话要对她说，却不知是不是她太累了，着实再也无力去分辨什么，只能听任那黑暗，渐渐吞噬了自己。
心口的疼，在想到了他的时候，愈发的鲜明。
她轻轻抚了那道伤疤的地方，唇边却只淡淡苦笑。
这颗破碎的心即便是师傅用了无数的花泥来疗补，甚至是楚乔那百年一见的天山雪莲，倒底，也终究是治不好了。
很多事，失去了，就再也不会有可能了。
仿佛听到外面传来细微说话的声响，云倾便伸手扯过了一旁挂着的披风，然后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云倾姑娘心脉里的伤，臣等着实无能为力……”
那是他的御医，云倾认得。
“就连那天山雪莲，也治不好么……”
隔着屏风，她看到了楚乔的侧脸，那分明的线条如同刀削一般，透着的神情却是那么的痛惜，难过，以及一些，她所看不清的东西。
像是隔着一层纱雾。
但她却没有忽略，他略沉的嗓音，以及说话时，他突然握拳的双手。
“是，是……”御医战战兢兢，却还是磕了头，“臣等无能，如云倾姑娘这般的伤，恐怕即便是再好的药，都难以再治好……”
“住口！”楚乔蓦的打断了他的话，面色阴兀，“你们这群废物！”
御医的身子更低了，面无血色的等着他发落。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纤细柔软的嗓音却飘了过来，“皇上莫要再责备御医了。”
“云儿？！”楚乔回头，全然没想到她竟会走出来。
他上前，伸手扶住她白色披风下，纤瘦的几乎就要折断的身子。然而一想到方才自己和御医说的话，她恐怕都已听到，楚乔的眸色便忽的染上了一抹近乎恐惧的慌乱。
“云儿……你不要听他们的话，我不会允许你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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