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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元茵眸光闪动。

        卫羡修长苍白的手指轻巧地捏着书脊,在她面前晃了晃。

        “多谢。”元茵赶忙接过。

        她急不可耐地打开书,翻了两页,很快便被其中巨细靡遗的记载给吸引住了,好多是她听都没听过的诊治方法,里头除了那位先生,还集了各家之言。

        原来那位先生早年间曾到四方去游历过,他花了整整十年,探访百位医师,记录下他们对各种疑难杂症的经验见解,后又花了数年,一一验证了这些法子的可行性,如此几经周折才能编得此书。

        元茵边看边感叹,感叹过后,不禁惋惜,有这般悬壶济世,心系苍生之志的人,能犯什么滔天大罪?即便是犯了,那其笔下凝聚的珍宝,也不该被焚毁啊。

        “唉——”元茵摇摇头,她挪了挪椅子,将书摊开在案上,上身朝前微倾,一只手臂压着书页,一只手臂托着腮,换了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继续看。

        她看得如痴如醉,全然不知自己离卫羡有多近。

        卫羡就在她身侧,他们之间只有一个手臂的距离。

        然而卫羡一直沉默无言,久而久之,元茵便忘了他的存在。

        油灯搁置在两人前方,透出的光将他们的身影映得硕大,几乎填满了背后的整面墙。

        屋里静悄悄的,唯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三月天雨水多,气温虽冷,但也不至于冷到彻骨的地步。

        可书房里竟还同隆冬那会儿一样,烧着炭,元茵刚进来那会儿还觉得暖烘烘的,挺惬意的,到后来越坐越觉得燥热,鼻尖开始渗出汗粒,后背也有些湿漉漉的。

        她口干舌燥,下意识去找水喝,伸手一探,就这么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卫羡的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寒凉的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公主。”

        元茵如梦初醒一般,骤然收回了手。

        “夜已深了。”卫羡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暗哑。

        元茵转眼去看油灯里的烛火,已经烧得只剩小半截了,她赶紧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屋了。”

        说着她拿上书,就要往外走,不经意间,目光略过卫羡的面孔。她依旧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莫名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他薄唇紧绷,脖颈上的青筋突起,双手紧紧握在扶手两旁,握得指尖都泛白了,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元茵见状,不由多问了句,“你怎么了?”

        “出去。”

        回应她的却是更加冷酷的声音。

        元茵瞬间哑然,她撇撇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卫羡目送她离开,眉宇间尽是阴沉之气,待房门合上,他松开手,整个人向后一仰,倒进了椅背里。

        元茵一路走一路腹诽,这家伙真是阴晴不定,前头还平静无常地同她说话,这会儿就莫名其妙生气了,她好端端地看着书,哪里得罪他了?

        正想着,元茵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她寻声而去,来到外院,一眼便瞧见玉琅和张舟在槐树下站着,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一个急得张扬舞爪,一个气得面红耳赤,最后,两人谁也不服谁,相互背过身去,嘴里哼哼唧唧的,很是不满。

        元茵觉得新奇又好笑,玉琅一向活得本本分分的,几时像现在这般同人大吵过。

        “玉琅。”她唤了声。

        玉琅登时来了精神,拎着风灯向她走来。

        而张舟见元茵从书房出来,向她行了个礼后,便赶紧回去了。

        “公主,怎么样了?”玉琅贴着元茵,迫不及待地问道。

        元茵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说,卫羡本来没生气的,结果她这一去,反倒把他给惹怒了。

        不过,她觉得这趟真没白去,盯着手里的书,她开怀笑道:“好得很。”

        玉琅见她眉开眼笑的,当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大司马不通人情呢。”

        元茵不置可否,她反问道:“你同那个小哥方才在说什么?我看你急得都想跳起来打人了。”

        一提到张舟,玉琅脸就垮了,她气哼哼道:“我和他在这候着,那小子没事总来找我说话,话还不是好话,尽损人,我原以为他比我大来着,一直忍着,没成想他竟比我还小一岁,便不理他了,后来他突然把蟾/蜍放我身上想来吓我,我怎么可能会怕那玩意,直接抓起来扔了。”

        说到这,玉琅指了指庭院中的一个小池塘,道:“那蟾/蜍一跳一跳的,眨眼的功夫,就钻到里头去了,那小子气死了,说蟾/蜍是他养的,养了好些年了,我也有气,说这可不能怪我……”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元茵一面听,一面抬脚进了房间。

        另一头。

        卫羡仰靠在椅背上,唇无血色,目光涣散。

        起初四肢百骸像是有蚁虫在细细啃咬,他尚且还能忽略还能忍,后来疼痛感愈来愈明显,蚁虫成了刀锤,在狠砍狠砸,他便忍不住了,到底还是肉/体凡胎。

        他疼得神志不清,任张舟将他扶起,带进隔壁的厢房。

        厢房内也是烧着炭的,可他浑身冰凉,怎么也暖不了。

        “主子,我去请大夫过来。”张舟丢下这句话后,便火急火燎地跑走了。

        屋里只剩卫羡无尽的咳嗽声,和因疼痛而止不住从喉咙里呼出的嘶嘶声。

        不多时,一个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的老者提着木制医箱,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张舟在门外守着,并未入内。

        老者行至床边,翻出针灸袋,熟练地将针扎入卫羡的周身,随后便打算喂他两粒药丸。

        卫羡意识模糊,可齿间一直紧咬着。

        老者摇头叹息,再给他扎了几针,他才缓缓松口。

        喂完药后,过了半个时辰,卫羡才幽幽转醒。他盯着床边的人,良久,才哑声道:“荀先生。”

        老者点了点头,问:“好些了么?”

        “好些了。”卫羡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他倚着隐囊,侧头咳了两声。

        外头又落雨了,淅淅沥沥地砸在屋檐上,将他的咳嗽声掩盖了一半。

        老者看了眼窗外,无奈道:“近来雨水繁多,你这身体,真是难熬啊。”

        “疼多了就习惯了,也不差这些时日。”卫羡调子平平,“反正烂命一条,能活几年是几年。”

        老者叹道:“你才二十一岁,说什么糊涂话,我这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都还苟延残喘着。”

        他沉寂了片刻,声音发涩道:“当年若不是你去寻我,叫我活下来,我怕是早已一头撞死在墙头上,随妻儿老小一块去了。这些年,我渐渐想开了,也放下了一些,你倒是想不透了。”

        他意有所指。

        这些年卫羡手里沾的血,太多太多了。

        卫羡盯着虚空,似乎寻不到自己的声音,少间,他轻飘飘地说了句,“我只是还给他们罢了。”

        “那其他不知情的家眷有何错?”老者怆然道。

        卫羡回他,“那先生的家人有何错?那上百条无辜的性命有何错?”

        老者怔怔望着他,眼中骤然涌上了泪,他颓唐垂下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凄风苦雨,外头电闪雷鸣,屋内却静如死水。

        许久,也许没过多久。

        卫羡闭着眼,不知是对老者说,还是对自己说,他薄唇轻启,低声呢喃道:“就剩一个司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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