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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神明若有知(二)


四月下旬,她总算打算去明玉楼了。

        进了明玉楼,有人告诉她,今日唱的戏是《孟姜女》,倒是新奇得很,没有听他唱过这出戏。

        明玉楼老板迎她进门,抱歉地说,“南小姐,您原来常去的厢间被人订了,我给您安排别的。”

        她抬了抬眼,与那个厢间里的女子对视一眼。

        “那位是……”

        “那位是闵书语小姐,是闵记珠宝行的千金,刚从法国回来,您们两位都是我明玉楼得罪不起的。南小姐,请。”

        她又抬头望了,那个女子倒是明媚鲜活,头发清爽利落地拢在脑后,穿着纶丝奶白色的衬衫,搭了件深棕色的马甲,脚上穿了双系绳皮靴,越看越有味道。与她的名字全然不同。

        她被安排在闵书语左边的厢间。

        锣鼓开响,谁也顾不上谁,都只一心看着戏台。

        “一针针,一线线,针针线线紧相连,月缺尚有团圆日,柳衰还能转新颜……”

        果然,谢承修依然是扮旦角,范喜良被抓去修筑长城,孟姜女哭得肝肠寸断。

        看得进去了,便觉着落幕的很快。

        她亲眼看见谢承修卸完妆出来,陪宾客喝酒。

        隔壁的闵书语已快步下了楼,站在他面前,谢承修低了下头表示礼仪。

        闵书语却盯着他的脸看,“谢先生的戏可真好,我日后可要天天来捧您的场。”

        “闵小姐过奖了,我还有事情,先走了。”谢承修言语恭敬,越过闵书语,看了南颜君一眼,随后走了。

        南颜君反应了之后追了出去,“谢承修!你站住!”

        谢承修站在原地,街上人不多,但是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拥挤。

        只见她泪眼涔涔,一字一句质问他,“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可以告诉我你很爱你的妻子,可是为什么你要躲着我?”

        “你多想了,我没有躲着你,”谢承修看了看周围,“南小姐,我还有急事,真的要走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

        可惜了,南颜君不知道,谢承修爱的是她。

        她准备回家,下楼的时候被闵书语拦住。

        闵书语与她身形相似,低下头仔细看她,“确实是个漂亮的美人,听说南小姐和谢先生有些不一样的关系。”

        “闵小姐,听说的不能当真,都是喜欢谢先生的戏友,说不上不一样。”

        闵书语微微一笑,“是么?我看着也颇有些不一样呢。是谢先生中意你还是你对谢先生有情呢?”

        簪锁急了,“闵小姐这话说的倒怪得很,我家小姐与谢先生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簪锁,我们走罢。”她有些制止的语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

        闵书语露出笑来。

        她出去的时候,天色暗了,看着是要下雨了,主仆二人站在门前等车子,她有些乏了,倚在门上。

        等车子来了,她一只脚抬起来,却被人叫住。

        “颜君。”谢承修似乎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可真的是温柔。

        “颜君,我有事情同你说的,你同我一起回到我的住处去。”

        她对谢承修说的话,从来没有怀疑。于是跟着他一起回去,簪锁跟着她。

        进了他的庭院,谢承修要带她进卧房。

        簪锁也要进去,被谢承修制止,“簪锁姑娘进来怕是不太方便。”

        “小姐,要是有什么事的话,你就喊我。”

        她点了点头。

        谢承修关上房门。

        南颜君站着,谢承修让她坐在镜前,一双手抚着她细软的头发,自嘲般地笑了,“连头发都一模一样。”

        说完,从桌上的妆盒里拿出一支簪子来。

        “熟悉么?”簪子原有一对,一支送与了他的十七,不,准确来说,是他那时还只买得起一支,另一支他后来买下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这不是……”

        “没错,同你的一模一样。”

        谢承修生的好看,不像是器宇轩昂的男子,走到她面前来,望着她的一对眼睛。

        眼睛不一样。

        杜纤音的眼睛里含着深情与愁思,她的眼里却是纯粹与未经打磨的真挚。好看得不像样子。

        谢承修缓缓吐字,“纤音十七岁跟我,郡主身份尊贵无比,她也肯丢弃,荣华富贵,她也未曾贪恋,那时她的父亲尚是不肯将女儿许配与我,我与她私自奔逃,我唤她十七,可谓情深意笃,后来她散尽人事,让我放弃戏曲,进京科考,百般操劳,我离开之前用变卖戏本的钱买了支簪子送她,考试的考官是她的父亲,我信誓旦旦地在她父亲面前放言会照顾好她,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好在科考入举,赶回去时买下了另一只簪子,可是她撒手人寰,你不知,她死于暮春,她走了之后,四周的花一夜凋敝。我对她的爱,更甚不减。相识已是缘分,你眉眼面目像她,其实更像是一种命运。”

        她猜到了一些。

        谢承修取下她发上的珍珠夹子,“好俗气,是不是,十七从来不会戴这么俗气的东西,”他又轻轻笑了,“今生卖花,来世漂亮,你生的很好,明丽温柔,却不是十七的样子了。”

        说着,谢承修把簪子轻轻嵌入她的发里,她闻到一股子淡淡的花香,看到窗是开着的。

        南颜君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眼睛一酸,喃喃,“谢承修……我只是想问问你……你对我有过一些……”

        “有的,”谢承修叹了口气,“在你像她的时候,比如,现在,你簪上发簪的时候。”

        她眼泪凝在眼眶子里,谢承修凑下来,轻轻吻着她的发。

        她转身攀住他的脖子,谢承修却不敢看她。

        “谢承修,看着我,哪怕以后不会再见面,也请你看着我。”

        谢承修不为所动,眼睛看向别处。

        南颜君怯怯地靠近他,谢承修别开头。

        谢承修怕了。

        有杜纤音的例子在前,他更不敢把她不管不顾地拉到他的人生里。

        要是很爱一个人,更希望那个人平安无虞。

        南颜君放了手,拔下簪子来,“我见你一面,我就知道,我逃不开你这个劫。我知道了,谢承修,所以,还给你。”

        他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碰触到她冰凉的手指,冷得缩了一下。

        她飞快开了门,跑走。

        簪锁在后面追。

        好生相像。

        照样是她爱花,也种花,照样是她生于望族名门,不管不顾,爱她所爱。

        也照样是他命途多舛,百转千回。身上背负的是国家责任,日后不辨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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