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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镂空包银香球


傍晚时分,沈文舒从长乐宫回来,满眼疲惫。

        推开朝阳宫的门,一大一小正坐在廊下台阶上等她,见门推开,大的那个眉飞色舞,“五妹妹,我阿娘要我给你带些饺子……”

        小的那个:“姐姐,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霍黎卿一听宁远声音,狰狞着脸恨不得把扑到沈文舒身上的男孩给活撕了,“喂,你给老子下来!”

        等扒拉开宁远,他脸色稍霁,正色道:“五妹妹,这玩意儿跟你年岁相当,十五也该有男女大防意识,成天贴来贴去成何体统。”

        霍黎卿俨然一副长兄口吻,沈文舒不疑有他,算起来,霍小公爷其实与二哥哥一样,都是为她好。

        她感激地看了霍黎卿一眼,认真对宁远道:“十五皇子,您是君,臣女是奴,姐姐这两个字,臣女担当不起。”

        宁远张了张嘴,瞧着沈文舒的脸色不似玩笑,倒也不敢喊了。

        霍黎卿从家中拿来饺子,三人在小厨房煮了,算是过了个潦草新年,吃过饭,宁远自觉回偏殿睡觉,霍小公爷这才说出今日来意。

        “五妹妹,我叫人去查了,良妃是右仆射王霖的外甥女,你猜怎么着?”霍黎卿眉毛高挑,凑近几分神秘道:“这王仆射,是东宫太子的家臣,他一手提拔上来的。”

        沈文舒对朝中局势并不清楚,她想了想,开口:“昨夜为良妃出头的,是渊政王的人。”

        “说得没错!”霍黎卿点头肯定,“这渊政王是出了名的与东宫不对付,怎么两家这下子都能扯上王家?”

        霍小公爷低声呢喃,而一旁的沈文舒,思绪飘得更远了,良妃问她知不知道香典,她老实答了,其实这些没有说谎的必要,她与母亲在庆城过活的事,只要稍稍留心,就有迹可循。

        良妃很满意她的回答,又给了她一个药包,明说是毒,要她以香解毒。

        此刻,那药包就藏在怀中,想来,这许是地宫中的毒了,良妃这是试探她是否回配置解毒香方。

        沉水还在长乐宫,沈文舒垂着头,鸦黑长睫掩下眸中思绪,她得配出来解毒香,沉水才能活下去。

        “五妹妹,五妹妹,想什么呢?”

        霍黎卿推了推她,打断思绪,“对了,昨夜那个受伤的小宫女怎么不在?”

        沈文舒愣住,呆看了他半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能告诉他,良妃抓走沉水,并威胁她的事。霍小公爷的脾气,一定会立刻冲进长乐宫找良妃的麻烦,但这件事,还需要徐徐图之。

        想通此事,她微微笑着,面不改色说谎:“沉水啊,她今早出宫养伤去了,小公爷,多谢你替我查明这些。”

        “客气什么,你是我妹妹嘛!”霍黎卿拍了拍她的头,“那我先走了,等查到什么再告诉你,一切小心。”

        送走霍黎卿,沈文舒又坐回蒲团上发呆,王家攀上太子,又勾结渊政王,到底想做什么?他们要拿回地宫的钱财,太子、渊政王……

        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难道,王家想要靠着地宫的钱财复国?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光亮消散,月光下,一个黑影自上而下投射下来,糯糯喊了声:“姐姐。”

        是十五皇子,他赤脚在地板上行走,似若无声,等临到近前,沈文舒才注意到他。

        窥到女官脸上的惊异,宁远带出一丝讨好的笑:“我能不能叫你姐姐?瞧见你,我总觉得很亲近。”

        沈文舒沉默,眼神掠过他斑驳的手臂和未结痂的手腕,若按血书所说,她的确是他表姐。

        这是母亲的外甥,她与阿娘的血缘关联。

        想到母亲,沈文舒脸上表情松动,在少年期盼的眼光里,终于点头:“我在家排行第五。”

        “五姐姐。”

        相似的杏仁眼眯成了一条缝,沈五怔忡,她从来没这么笑过,血缘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透过宁远的脸,她似乎能看到母亲,还有那位未曾谋面的姨娘,或许也这么笑过。

        她拍了拍身边的蒲团,示意少年坐下,“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良妃杀了李才人的?”

        沈文舒细细盯着少年的脸,企图从里面窥探谎话的痕迹。

        宁远回望她,并未思索,张口即来:“是哑奴,那个被切掉舌头的宫女。”

        那个带着栀子花香的宫女,雪夜奔跑的经历太过清晰,以至于她瞬时想到了满嘴黑血和红彤彤的牙床。

        宁远神态真挚:“她是我娘亲的婢女,被切了舌头赶到永巷。”说到此处他有些赫然,“是哑奴教我习字,我认得并不多。”

        沈文舒拿出那副血书:“这上面,你识得多少?”

        宁远手指点过几个简单字体,乖巧回答:“只这几个,还有名字。”

        窗外寒风呼呼吹起,瓦片在头顶啪啦做响,殿内并未点灯,两人挤在一处,安静听着外面风声。

        良久,沈文舒捶打着僵硬的小腿,轻声开口:“回去歇息吧,元宵前,你可以在这里养伤。”

        宁远看着她,似乎在思索她的意思,这是…逐客?

        他瘦小的身子颤了颤,手指紧紧攥住那叠血书:“五姐姐,你不帮我报仇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

        沈文舒的眼神平静无波,说到底,良妃求财,她求一生安稳,香典的秘密,既然母亲都未告诉她,想必也不主张她去动地宫里的财宝。

        至于报仇,沈五本就是个淡漠的人,更何况是一个未曾谋面的姨娘。

        她看向宁远,柔声道:“我会在这里当差五年,你若饿了,可以来这里寻我。”

        善意,也仅至于此,这还是看在两人都没有娘亲的份上。

        宁远愣在原地,手指扣在手心,几欲抠出血来,而回应他的,是沈文舒安静磨药的侧脸。

        正月初七,沈文舒入长乐宫,送上第一副解毒香。

        良妃很高兴,在内室燃上毒香,扔了个小太监进去,原本致幻的香,在沈文舒燃上解毒香后,内室一片平静。

        半个时辰后,那小太监安然出去。

        “文舒,你解了本宫心头大患。”良妃言笑晏晏,上前拉住沈文舒的手,艳丽的脸庞满是得色,她又拿出了一包毒香,“这叫百花香,燃之让人如坠云端,中了此毒,可就再也醒不来了。”

        她将毒香放在沈文舒手心,微笑道:“但本宫相信,你能找出解毒香。”

        草纸包裹细粉被捏在手心,沈文舒看着面前的棕色长绒地毯,已经七日了,她没有见到沉水。

        “娘娘,臣女想见一见沉水,可以吗?”

        “急什么,沉水伤了身子,本宫好吃好喝养着她,你莫不是担心本宫亏了她不成?”

        良妃细长的眼睛掠过下方女子,像是忽然想到一般:“呀,是本宫考虑不周了,你是不是没人照顾不适应呀?待会儿让绿腰挑几个好的送去你那,给你打下手也是好的。”

        又碰上了一颗软钉子,沈文舒几乎要将后牙咬碎,然而说出的话依旧软绵绵的:“不妨事,有娘娘照看,文舒很放心。”

        “那就元宵前配好吧,后面还有好几副呢。”

        良妃吹了吹指甲,这次食指上,镶了块儿祖母绿玛瑙。

        她从长乐宫出来,是个晴朗的午后,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按照宁远手里的香道所说,共有九道关卡,自己要调配九种解毒香,手心里的百花香,应是第二道毒香。

        走在长街上,迎面走过几个形色匆匆的太监,抬着担架,上面蒙了一块白布。

        沈文舒揣有心事,冷不防与前面抬人的太监撞上,担架一晃,露出只绑有红绳的手。

        是死人?还没出十五,宫人也都躲着,撞了人也不敢声张,后面的太监将那只手塞进白布中,沈五站在一旁神情僵硬,红绳上绑着的,是颗镂空包银香球。

        那是沉水随身带的香球!

        她几步追上前面抬人的太监,上前就要掀开白布,后面的人急忙拉着她:“你是哪个宫里的?懂不懂规矩?死人也碰,也不怕晦气。”

        沈文舒不管不顾,伸手去撩白布,大力太监推搡她一把,不耐道:“疯了吧你,去去去……”

        她生得小,被人一拽踉跄倒地,连带拽下那块白布,担架上的宫女蓬头垢面,白嫩的脸颊上到处是鞭伤、烫伤,被搓磨的面目全非,手指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是沉水!和她分开七天的沉水!

        沈文舒扣着那块白布,眼眶通红,她哆嗦着站起来,揪住太监的衣领,哑声追问:“谁干的?谁干的?”

        谁都想不到,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眼神会这样凶狠,母狼似的,简直要吃人。

        被揪住的太监不敢动,结结巴巴道:“是…是从皇城司营房抬出来的…统领说…说扔到乱葬岗去…”

        身旁的太监慌忙捂住他的嘴巴,后怕道:“你不要命了,什么都说?”

        “她她…”

        几人合力推开沈文舒,抬着担架急匆匆跑远。

        分明是个艳阳午后,她站在阴影处,浑身发抖,冷得厉害。

        皇城里的风几乎要吹进骨头缝里,沈文舒的手嵌在宫墙上,鲜血从指甲溢出,良妃说,沉水被照顾的很好。皇城司、良妃,她要他们的命!

        推开朝阳宫的大门,宁远正从木梯上下来,看见她,眼神黯然,糯糯道:“五姐姐,我要走了。”

        两人相错时,沈文舒出手抓住了他,眸色渐深,声音艰涩:“宁远,你还想报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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