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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神经病


  星尘神殿的石门缓缓开启,容虚镜踏着星辉往演算台走,与容砚青擦肩的时候,他感觉镜尊位像是有点生气的样子。

  片刻后他打消了这想法,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镜尊位活了不知道几百岁,从来没有人敢说见她哭过笑过,至于生气,那更是没有的。她整个人就是个没有情绪的活神仙。

  容砚青跟了上去,镜尊位让自己查的事情,自己什么都没查到,该挨的骂还是得自己去讨来,免得显得很是不把镜尊位吩咐的事放在心上。

  “尊位,”容砚青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边走边说,“启阳夫人的事,无从查起,可否请尊位明示,到底要查什么?”

  容虚镜停了下来,星辉萦绕着她,她侧头看着容砚青:“姓名,父母,伴侣,玩伴至交死党恩师仇人,挨个查,还需要本座教吗?”

  “这……”容砚青吞吞吐吐,还是说出了实话,“这些不都是世人皆知的吗?”

  启阳夫人本名商墨柔,苗族大族长的女儿,嫁给了尉迟长阳。至于什么玩伴至交死党恩师之类的,想要知道,一问与她关系较近的人也不难知道,这些东西,配得上一个查字吗?

  “不该是她才对,”容虚镜垂目自语,“她明明已经死了。”

  容砚青不敢询问,但是他知道大概容虚镜对启阳夫人的身份实在是好奇,于是主动提出建议:“明日下职去上清宫借来宗卷给尊位解疑?”

  容虚镜扫了他一眼:“上清宫有这段往事?你恐怕是低估了本座。”

  说完她就抬脚往演算台走,一步都没有停留。容砚青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镜尊位的霉头,只能低头跟在她身后走着。等容虚镜跪坐在无尽虚空和星辰构成的演算台上时,他知趣地躲进了黑暗里,等待容虚镜的召唤。

  演算的卦盘一起再起,光芒亮了又熄灭,容虚镜突然把手里的白玉牌一下全部投掷了出去,清脆的碰撞声响起。

  容砚青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跪在容虚镜身侧:“尊位,为何事动怒?”

  这次他确信自己没有感觉错,镜尊位绝对是生气了,她千年寒潭一样的眼睛不会泄露半分,但散落满地的白玉牌却不会撒谎。

  “你来算,”容虚镜一伸手,万千星辉汇聚,又一张白玉牌出现在了她的手心,她把白玉牌递给容砚青,“算一个叫阿乜歆的人,未来会嫁给谁。”

  容砚青:……

  没有星轨,没有命星本体,也见不着人,容虚镜让他来盲算。

  “下职再过十几年,”容砚青心里发虚,“或许就能学会盲算了。”

  容虚镜直勾勾地看着容砚青,把他看得后背发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片刻后,容虚镜皱眉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白玉牌都化作的星辉,重新没入了黑暗里去。

  “启阳夫人的事不必再管,本座自己解决。”容虚镜说。

  “尊位,”容砚青低首,“将星离宫,自西南北上,恐怕是要威胁帝星。”

  容虚镜侧目,思考了片刻后抬头看着穹顶,她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放手时一众命星都变亮了几分,轨迹都变得清晰可见。

  “舒震是来报仇的,”容虚镜说,“李静观也配称帝星?”

  容砚青被吓得不敢出大气,只看见镜尊位抬手一指穹顶中最亮的那颗白色星辰:“那才是帝星。”

  “不怕被冲撞掉半条命,你尽管探查”容虚镜见容砚青这就要闭眼感受帝星的主人,出言提醒道,“观尘长老原本命不该绝,就是这样死了的。”

  容砚青连忙睁开了差点闭上的双眼,甚至瞪得比平时还大。不是不好奇,但是镜尊位说的话他没法不相信,天资这个东西还真的不是后天努力就能追得上的。

  “尊位。”一个黑袍人从黑暗里走来,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张黄色的符纸,“这是南行宫来的信鸽带过来的东西。”

  容虚镜转头看他,纯白色的睫毛扇动了几下,一颗命星从穹顶飞下,悬浮在他的头顶。

  “神经病。”容虚镜紧闭双眼,再睁开时一团冷白的火焰在来的黑袍人手中燃起,他还没感觉到温度,黄符纸已经被烧得一丝不余,容虚镜拂袖背对着他,“李静观白活六十来岁,如此幼稚。”

  黑袍人:……

  容砚青:……

  容虚镜一眼就看明白了过来,李静观把念渡一的东西送来星尘神殿,无非就是得瑟一下。想让容虚镜看看靖和也不是非要依靠哪一门一宗才能延续。

  “容澈,”一块银牌掉落在黑袍人的面前,上面镌刻着他的名字,他低着头看地面,银牌进入他视线的时候吓得他腿一软跪了下来,容虚镜并没有转身,依然背对着他,“掌天南命星,行观星长老之责,繁杂流程让容砚青带你。他选你来,你就自己好好学。”

  “下职领命。”容澈双手交叠,匍匐在地长拜了下去,“天命所在。”

  容虚镜再次起卦,万千星辉向着她汇聚:“该干什么就去。”

  “是。”容砚青和容澈长拜后倒退三步,转身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浩瀚的星河和无边的寂静陪着她。

  瘦小的人坐在卦阵里,把手里的白玉牌一次次丢出去推演天命,所得结果并不如意,她皱眉看着已写的算式,认真检查到底哪里出了错。

  .

  容澈手里捏着那个银牌,心情忐忑地跟在容砚青身后,他仔细思考自己到底会什么,然后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什么都不会。

  “长老……”容澈心虚地开口询问,“我才入门几日,这个观星长老要怎么当?”

  容砚青头都没有回一下,依旧走着自己的路:“我怎么知道。”

  容澈:……

  出了星尘神殿,外面其实就是阳光普照的大好天气,容澈跟着容砚青在檐下的阴影里走着,时不时还有几声鸟叫传来。

  起初韩澈心里很虚,他是容家外八门没法再更外一点的旁支了,参加这次平选,他原本只是抱着一些些见一下伟大的星算师的想法。

  韩澈从未学习过任何演算式,也看不懂星轨星象,但他就这样被选了进来。镜尊位大手一挥,他就成了观星长老容澈,咸鱼翻身大概差不多也就这个光景了。

  “尊位已经看过你的命格,”容砚青说,“我没选错人,你也不用再怀疑,你就是新的观星长老,不会可以学,你学的速度应该不慢,尊位从来只看资质。”

  在镜尊位引来命星探查的时候,容砚青其实也虚得不行,万一自己选错了人,那这个笑话是真的闹大了。而且自己在镜尊位面前这不会那不会的次数太多了,选人也选错,搞不好她会觉得自己不配再呆下去。

  “那长老您,”容澈问他,“您原本叫什么名字?”

  “我就叫容砚青,”容砚青停下来回答他,转头看着这个什么也不懂的少年,“你就叫容澈,没有以前的名字,生来就是容澈。”

  容澈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头认错:“是我多嘴,长老见谅!”

  “你不必拜我,”容砚青转头接着走,他感觉这个二楞子少年很是像自己当初的模样,“你在此位,只拜尊位和皇帝,不要忘记。而且你也不用急,据我所知,历任长老都是从什么也不会开始学起的。”

  容砚青想起来了什么,转头朝着容澈伸出手:“银牌给我,我带你去司星观上职。”

  他转身之际,正好站在了一处头顶没有遮挡的地方,天光倾泻在他衣袍上。容砚青清秀的模样被镀上一层金光,在砖瓦间散发着稳重老成但绝不死板的气质。

  容澈看懵了。

  容砚青轻咳了一声提醒他,容澈这才慌慌张张地把白玉牌递到容砚青手里。由于慌乱,容澈的手指擦过容砚青的掌心,他觉得自己的手指火辣辣的,却没察觉到耳根已经开始泛红。

  “那、那,”容澈磕磕巴巴地发问,“您入门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会吗?”

  容砚青想了想,岂止不是。

  容家正姓只有一脉,除此之外全部归入外八门入谱,大部分正姓和外八门间有着生来就无法忽视的差距。由于血脉之差,外八门的孩子很少有天资比得过正姓一门的孩子的。

  而当年的容钺,资质在正姓里,也是无人可及的。他三岁识不全天罡演算式里大字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借助算式断知未来了。

  虽然他并不懂支干爻宿座这些字是什么读什么怎么念,但是他就是能算。

  这么些年下来,连容钺都差点在众人的吹捧下认为自己是天资过人了。不过可惜的是,星尘神殿大选的时候,他被选了进来,见到了这个他曾经不以为然的天才。

  如果一个人被一群人吹捧成天才的时候,当他听闻另一个天才,就会生出不过如此的心理。容钺就是这样。

  “是。”容砚青点头笑了笑,“初入门,我也是什么都不会。”

  容澈见他点头,心里惴惴不安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他转身往前走,容澈拍了拍自己的脸追了上去。

  .

  古逐月双手握着唐刀,脑海里重复上演着尉迟醒当时握刀的姿势,一寸一寸认真模仿着。过了半晌,他垂下了手,明明只有个静态的姿势,也不明白自己在学些什么。

  “刀剑亦有灵,”尉迟醒从树上跳下来,“化形为神,与其一体可当百万军。”

  进林子也有几天了,尉迟醒果然真的是带着古逐月找了一个树,在树上搭了个能避雨的棚子就躲着再也没远离过。

  古逐月看着唐刀上的花纹,没看出来灵在哪里。

  尉迟醒走到他身后,扶正了古逐月的腰,把他的手臂抬直,握着他的手抓紧了刀柄:“刀剑有灵。”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古逐月发现经过了尉迟醒的调整,自己握刀的手臂确实没有那么酸乏了。刚刚自己瞎模仿的时候,身上像是承受着千钧之力一样,不出片刻就觉得无法坚持。

  “常无欲观其妙,常有欲观其微,”尉迟醒推着他的手肘发力,唐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四周的树叶被刀身带起的气流晃得沙沙作响,“锉兑解纷,和光同尘。”

  尉迟醒松开了他,站出了几步开外:“明白了吗?”

  长久的沉默把气氛造得无比尴尬,古逐月什么都没听明白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不遮掩,尉迟醒居然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起来。

  “意思就是,”尉迟觉得还是用一种比较好理解的语言解释一下比较好,“要从有无之间去找到最微妙平衡的状态。你有刀,却没有灵,你要试着去体会你手里拿着的东西,是不是也在呼吸在思考。刀剑都是活的,刚柔同行,解杀伐性平争抢心,脱于尘垢耀于光辉。”

  古逐月还是不太听得懂尉迟醒在说些什么,但他明白了需要感受。他握紧了刀柄,在呼吸之间,他发觉自己掌心的脉搏似乎是感受到了另一个生命的跳动,很细微但并不孱弱。

  就像是远古洪荒而来的呼唤,执念让它穿越千年生生不息,虽被天地万象淹没,却不会被吞噬。古逐月把刀举过头顶,外跨半步后转身挥了出去。

  刀身带起的气流向着林中劈斩过去,所经之处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不深但也绝对不浅的沟壑。气浪一路前推,直到撞上了几人环抱粗细的古木后才被撞得停了下来。古木与气流对撞处的树皮,在古逐月眼皮底下脱落。

  “我没看错你,没看错你的姓氏。”尉迟醒看着气浪推进造成的一片狼藉,“你是天生的武者,被埋没再多年,光芒也一分不减。”

  “啊?”古逐月还没从原来我这么厉害里缓过劲来,尉迟醒的话让他更是一头雾水,“不是你教得好吗?”

  尉迟醒笑了笑:“别,我可教不出来这么厉害的。说起来,我在上清宫里被封禁的密卷里看到过跟你同姓的,个个都是大英雄,看样子,你十有八九真是他们的后代。”

  “都是英雄?”古逐月觉得英雄这个词离自己实在是有点太远,尉迟醒说的他不是不信,只不过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系而已,“那怎么还成了不能让天下人知道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嫉妒呢?”尉迟醒随口一答。

  古逐月本来以为尉迟醒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没有指明说谁,也看不出是真心话还是随口一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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