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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接着装


  李慎走下高台,恭敬地低首等着她走上去。风临渊和宁还卿在李慎两侧,同在场的人一样一起低首等她走上高处。

  李璟没有接着再走,他也静默着低下头。

  阿乜歆看了身后的老者一眼,老者点点头,她就走了上去。登到最后一层,她转过身来在虚空中写下什么符号,她手划过的地方像是燃起了火焰,出现了一道光芒很温和的印记。

  老者摸出一把黄纸洒在空中,印记像是活了过来,分化成无数火光向着每一张纸飞过去。黄纸在空中抖了抖,空白的纸页上出现了红色的符号。黄纸带着符号飞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尉迟醒伸手抓过自己面前的符纸,放在手心仔细地看着。陆麟臣也有一张,他仔细地琢磨着这是什么,但是实在不认识上面的字。

  “最近可有人去找你?”尉迟醒把符纸收进怀里,转头问陆麟臣。

  陆麟臣想了一下后点头:“你是说今天傍晚拿着你的手信来寻我的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赵阔帮他入了军籍会带他去金吾卫的。”

  “最迟多久?”尉迟醒问。

  陆麟臣煞有介事地抱臂看着他:“怎么?对一个奴隶的事这么上心?你该不是好的没学到,倒是学会了皇城里那些纨绔见不得人的癖好吧?”

  “我答应带他去上清宫,”尉迟醒说,“我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放心吧,”陆麟臣一脸我办事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表情看着尉迟醒,“我估计现在赵阔就带他去金吾卫了。不过我见了他一次,我觉得你的眼光还可以。”

  “眼光还可以?”尉迟醒没听明白,“我什么眼光?”

  “你不是要让他成你的助力吗?”陆麟臣诧然,“我看他的眼神,像是未来的良将之才呢。”

  尉迟醒笑了笑,他又想倒马奶酒,却被陆麟臣给按了下来,他只好抬头看着陆麟臣:“他没学过半点功夫,一个普通马奴而已。”

  陆麟臣按着酒不放:“你还说你没学坏?”

  “他姓古。”尉迟醒抽回手,叹了口气解释道,“也不知道学坏的是谁,我半点没往那个方向想,你倒是一直偏倒到那种关系上去。他姓古,就是你我无意间看到的那本野史上的古字。”

  “古?”陆麟臣显然没想到是因为这层,“那岂不是,野史上是真的?”

  尉迟醒拍开他的手,抱过马奶酒的罐子:“野史之所以存在,很多一部分是因为它太真,所以才被禁在上清宫。”

  “那也不对啊。”陆麟臣实在是阻止不了尉迟醒,只好放开手,“野史还说镜尊位十六年前滥杀无辜呢,你觉得是真的吗?”

  十六年前容虚镜去过一次泊川,她到的当天泊川就久旱逢霖,带去了靖和的救助物资,还拯救了无数将死的草原生灵。

  正史说她有通天之能,为信仰者带去生的希望,野史说她冥顽不灵滥杀无辜,害得顾长门长眠泊川。

  “也是。”尉迟醒耸肩认输,“她怎么会做错事。”

  刚说完,尉迟醒就发现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了自己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刚刚偷偷议论镜尊位的声音并不大,难道他们全都听到了?

  “尉迟卿认为呢?”李慎问他。

  尉迟醒无奈地站了起来,这画面他很熟,每次他上课睡着了的时候宁还卿就会点点他的桌面碰醒他,然后从上看下来问他:醒公子认为呢?

  我能认为点什么呢?尉迟醒站着,接受众人等待答案的目光。

  “臣认为,”尉迟醒铁着头回答,“甚好。”

  “荒唐!”李慎震怒,宫人们纷纷跪地伏首,他们连抖都不敢抖,生怕动了一下就丢了性命。

  陆麟臣也急得不行,但他也没听到李慎问了什么。刚刚跟尉迟醒偷偷说话的就是他,他实在是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好看向风临渊。

  风临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陆麟臣不要参与。

  他哭笑不得,自己能参与个什么,自己也没听到陛下问什么。

  宁还卿走了几步,跪在李慎的面前:“此事是臣一人所定,醒公子也是听从臣的安排,陛下若要责罚,受罚的也该是臣才是。”

  李璟也坐不住了,跪在了宁还卿身边:“此事主要是儿臣所出之计,老师不过听了我的谬言,父帝还请罚我。”

  陆麟臣见状,也匆匆走到宁还卿的另一侧跪下:“臣也有错,醒公子不过是受臣怂恿,还请陛下责罚臣下。”

  宁还卿看着陆麟臣,不知怎么的,陆麟臣看那眼神有几分在问自己你是来干嘛的意思。

  “行了。”高台上的阿乜歆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她顺着台阶走下来,指着座下的一个老臣,“你,你出来,再跟本座说说他为何去不得围猎?”

  老臣被钦达天点到,瑟瑟地走到李慎面前跪下,再次陈述自己刚刚所说:“醒公子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否则也不会被送来我靖和好生调养,围猎岂是他能参与的?”

  说到这里,尉迟醒终于明白了,李慎刚刚可能就是问自己对去围猎一事怎么看。陆麟臣也明白了,宁还卿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确实是正确的。

  阿乜歆对着李璟伸出巴掌:“给我。”

  李璟愣了愣:“什么?”

  “帕子!”阿乜歆恨铁不成钢。

  “哦哦,好。”李璟慌忙摸出自己怀里的一块帕子递给了她。

  阿乜心把帕子塞在那个老臣怀里:“去给我装那边桌上的茶点。”

  老臣虽然不知道阿乜歆要做什么,但是钦达天让他去,他还是拖着步子去装了几块糕点过来。阿乜歆看了看他手里零星的几块糕点,挥了挥手:“再去。”

  老臣又加了几块来,阿乜歆还是摆手,他又去加了几块,这回他已经把一桌上的糕点倒空了。

  他走到阿乜歆跟前,突然醍醐灌顶:“钦达天是想说要臣懂得分寸?”

  阿乜歆摇头,老臣又猜测:“那钦达天是要臣多加思虑?”

  阿乜歆指了指旁边的几桌:“不,我是叫你装,接着装。”

  人群里传出来几声低低的哄笑,李慎原本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也差点笑了出来。尉迟醒隔着几排座位,憋笑憋得太阳穴有点疼,他只好低下头去,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尉迟醒为什么来靖和,”阿乜歆拍着老臣的肩膀,语气间很是平易近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尉迟醒揉太阳穴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那个扶着老臣肩膀的女孩子。她笑得很虚假,一副虽然你在放屁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微笑的表情。

  火光温柔地映在阿乜歆的脸上,寄人篱下的少年在人海之中怔怔地看着她。身处乱世洪流之中,她向着孤独的少年伸出了手,要拉他上岸。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并且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尉迟醒突然觉得,日后将要来到的风雨或许也并不那么难熬。

  李慎一怔,眼看就又要发火,一个懒洋洋的女声在一边响起:“陛下,我的弟弟参加个围猎,您为何如此震怒?”

  尉迟夜拢紧了自己的披风,在两个婢子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浓妆艳抹的,唇角带着几分妖冶而勾人心魂的笑容。

  她一路走到阿乜歆的跟前,阿乜歆比她矮了不少,刚到她的胸口,不需要低头就能看见薄纱下某条令人心神荡漾的曲线。

  尉迟夜拉过阿乜歆放在老臣肩头的那只手:“我觉得钦达天倒是说得不错,我弟弟已经十六岁,是该让他体会纵马乐趣的年纪,靖和若是不愿意教,我们泊川的勇士,个个都愿意教他们的小王子。”

  “大王女说笑了,”宁还卿出言打圆场,“靖和一直倾力给醒公子最好的。”

  李慎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外族的王女,他盯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当然,既然尉迟卿觉得自己也可以去参加围猎,孤没有阻止的道理。”

  “我弟弟是个好男儿,”尉迟夜笑着回答,“区区围猎不至于让他畏惧,他也不可能畏惧,丛林凶兽如何比得过人心险恶。”

  “王女不必担忧。”宁还卿说,“靖和会派人一直保护醒公子。”

  “飞羽军!”宁还卿回头,喊着远处外围佩剑巡防的将士。

  两个披着银色细麟铠甲的将士带着一个精瘦的少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贴身军装,领口袖口和腰带上都纹着金吾卫的荆棘困月徽章。

  尉迟醒看着陆麟臣,偷偷轻微地挤眉弄眼问他怎么回事,陆麟臣一脸无辜地耸肩挤眼回答我怎么知道没看见他还穿着金吾卫的衣服吗。

  古逐月也很无奈,有人来带他去金吾卫的,但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直接带来了辅国印信。

  风亦尘问赵阔军籍是否已经录入了四库管事卷,赵阔支支吾吾答不出,陆麟臣本来是等着去皇城补章程的。风亦尘接着逼问军籍既然未过库,辅国要带走一个奴隶有何不可?

  于是古逐月就被带来了。

  这是他头一回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他只穿着件单薄的衣衫,纯黑的布料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小臂被护腕裹住,无处安放的双手暴露无遗。

  尉迟夜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心里的不满几乎快要写在了脸上,但刚刚夸自己弟弟英勇无畏的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也不好直接出言嫌弃这个小将士太羸弱无法保护尉迟醒。

  阿乜歆的意外也是写在脸上的,不过考虑到现在微妙的局势,她没有开口喊他。

  “这是你们靖和金吾卫的人?还是你宁卿飞羽军的人?”尉迟夜低头问宁还卿。

  李慎这才看见自己面前还跪着人,他挥了挥袖:“都起来吧。”

  仿若惊弓之鸟的宫人们仿佛得了大赦,纷纷起身各自忙活。宁还卿站了起来,李璟连忙扶着他。他拍了拍李璟的手,示意不必。

  “大王女问我?”宁还卿回答道,“不如问他自己。”

  矛头再次指向古逐月,他一个头两个大。陆麟臣倒是得了机会,插话回答:“这是我金吾卫的人,他身上的就是金吾卫的徽章,大王女能看见的。”

  “你这话,是在质疑本王?”尉迟夜看着这个少年人,“眉眼生得俊俏,可惜心思太过粗放,这样的瘦驹子也招进你的军队,这容易让人疑你们靖和无人的。”

  “长姐,”尉迟醒绕过成排的座位,走到尉迟夜身边对着她长拜下去,“长姐方才说区区围猎不足以难住我,靖和派太过勇武的人给我,才是看不起我。”

  这话虽然是在损古逐月,但他听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尉迟醒在给自己解围,他知道的。

  阿乜歆从冗重的袖子底下伸出一只手,对着尉迟醒竖起了大拇指。

  尉迟夜冰冷地扫了一眼尉迟醒:“除了这无大裨益的规矩,你还学得了什么?”

  她不是在问他,而是一种指责的语气。尉迟醒觉得也是应该的,如果要自己对一个十六年没见的弟弟尽兄长之责,他也做不到。更多的是要维护家国的颜面,自己这样,确实是丢了泊川的脸面。

  “长姐见谅,”尉迟醒说,“臣弟无事,烦得长姐多忧思,是臣弟的不是。”

  尉迟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自己弟弟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争胡勒王储注定没有他的份,但他也不能如此堕落才对。

  “好,”尉迟夜也没有多纠缠,“但我弟弟毕竟第一次围猎,这个小将士要立你们的军令状,我弟弟出了任何事他都得以死谢罪。”

  “陛下觉得呢?”

  李慎的表情上看不出喜怒,他跟倨傲的尉迟夜对视了许久后扯出了一个笑容:“当然。”

  一边像个木偶一样站着的古逐月,再次被安排了个明明白白的。

  阿乜歆偷偷往后仰,低声问自己身后的老者:“怙伦珂怙伦珂,军令状是什么?”

  怙伦珂凑到阿乜歆耳边:“就是写个誓言,做不到誓言上所说的,就要用死来偿还自己错误的决定。”

  阿乜歆似懂未懂的点头:“誓言啊。”

  纸张来得很快,捧到古逐月面前的时候,他发现已经写好了,只是上面的字,古逐月不怎么认识。婢子把笔递给他,他迟迟没有接下来。

  “怎么?”尉迟夜带着调笑看着他,“不愿意。”

  “我不识字,也不会写。”古逐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尉迟醒回头,看到桌上有盒妇人用的胭脂,他拿起胭脂走到古逐月身边:“按个手印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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