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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不问得失


  陆麟臣蹲在草垛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芽,看着远处被拦下来的商队。

  巴帕图林撬开了商队的箱子,拧着眉毛扫视着一堆他看不懂的东西。

  “这是什么?”巴帕图林用刀柄敲了敲箱子里的长竹筒。

  商队领头摆脱了盘查自己的北州铁骑,穿过人群来到了巴帕图林的面前。

  “报告长官,这是搭戏台用的。”领队喘着气,由于天气炎热,他的额角有汗水流淌下来。

  “搭戏台?”巴帕图林用力一敲,竹筒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它是实心的。

  “里面装的什么?”巴帕图林再次问道。

  他身边的家臣也走了过来,用刀柄敲了敲便明白了过来:“老实说这是什么!”

  巴帕图林抱了一根竹筒起来,来回倒转着找开口处。

  领队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渗出来,汇聚成黄豆大小的汗滴滑落下来:“这、这是……”

  “长官,”商队中忽然有个小厮模样的人主动抢话回答,“这是戏台最底下的踩台。里面填了沙子,才能稳住上头的结构。”

  小厮打开了他面前的箱子,从里面抱出一根竹筒来,扣开了暗口。

  细腻的沙子从暗口处流了下来,被西境的风一吹,就扬在黄沙之中,混在了一起。

  巴帕图林把手里的竹筒放下去,抢过他手里那个,闭上一只眼睛朝竹筒里面看进去。

  他抖搂了几下,里面确实都是黄沙,非要说什么不同,大概就是更加细腻。

  巴帕图林把竹筒塞还回去给他,上下打量了他许久。

  这小厮倒是比领队更加冷静些,至少没有问几句就冷汗连连。

  “放……”巴帕图林想下令放行,举起的手却被背后的人抓住了。

  陆麟臣用手里的草叶在巴帕图林的脸上轻轻一打:“说你傻你非要上赶着证明出来看。”

  巴帕图林莫名其妙地摸着自己的脸,他又怎么傻了?他有点想不明白。

  领队和小厮共同打量着这个忽然出现的人,他穿着一身布衣,腰上也没配武器,只扎了根朴素的腰带。

  头发甚至也是随意挽了起来,他站在西北的风里,完全就像是个早出晚归在田间忙碌的山野村夫。

  可这些铁骑怎么都这么让着他?

  “小王子不是说要好好盘查进震州路线上的所有人吗?”巴帕图林问,“扣留所有危险的东西,黄沙也算是危险?”

  “对啊,这位长官,”小厮连忙帮腔,“这都是搭戏台用的,哪有什么危险,一路过来听闻北州设关卡盘查,谁还敢带危险的东西进震州?”

  领队终于反应了过来,也跟着一起解释:“我们上震州就是做唱法的,带的都是些搭戏台的东西和法袍。”

  陆麟臣丢掉了手里的草叶,抱臂斜眼扫着箱子:“知道星算为什么不收你们吗?”

  领队和小厮都是一愣。

  “因为你们这里不太好使。”陆麟臣在自己的额角点了一下,从箱子里拿出一根竹筒来立在地面上,然后转身从巴帕图林的腰间抽出刀来。

  “学着点。”陆麟臣对巴帕图林说。

  陆麟臣翻手挽花,顺势朝着竹筒劈了下去。

  银色的细质颗粒从一分为二的竹筒中流淌了出来,撒在黄沙中被太阳照耀着,像是积雪一般纯净刺眼。

  “黄沙?”陆麟臣挑眉。

  领队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但他赶紧跪了下来:“长、长官,我们就偷运点私盐贩卖,请长官放行……”

  他这话越说声音越细微,显然,他也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合理。

  巴帕图林一脸震惊地蹲了下来,用手指沾了点银色的细沙在指尖搓着:“你怎么知道的?”

  陆麟臣回头看着巴帕图林,眼神里充满了怜悯:“你怎么就动动你的脑子,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拉着一车黄沙跋涉?”

  巴帕图林和他的家臣们恍然大悟:“哦——!这个开口是可以打开的,应该到了地方再装沙!”

  陆麟臣看着比起领队来说,冷静沉稳得许多的小厮:“不说点什么?”

  “天下商人,无利不来,无利不往,”小厮说,“将军直接开条件吧。”

  陆麟臣又打开了几个箱子,破开几个竹筒后都是这种银色的细沙,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不知真假的领队,和这个站着的小厮。

  “放行吧。”陆麟臣忽然说。

  “放行?”巴帕图林再一次没能反应过来,“怎么就放行了,他们走私私盐……”

  “尉迟……”陆麟臣意识到什么,连忙改口,“北州王叫你们干什么的?”

  “阻止星算的狂热信徒上震州搞破坏。”巴帕图林回答道。

  陆麟臣将巴帕图林的刀还给了他:“他没让你管中原的破事吧?他们的朝廷把控不好官营盐铁,关我们什么事?”

  “对对对对。”领队连连点头。

  “你对什么对!”巴帕图林不敢怼陆麟臣,只能凶一凶领队,“闭嘴赶紧过去!再不走全都给你扣了!”

  北州铁骑放行后,商队畅行无阻地通过了关卡。

  巴帕图林站在陆麟臣的身边,跟他一起眺望着远行的人马:“要不说你们中原人奸诈呢。”

  “某种方面上来说,”陆麟臣友好地提示他,“我是你的上级,你对我可能需要尊重点。”

  “就事论事嘛,”巴帕图林不屑地撇嘴,“而且奸诈也不见得就是骂你们,你看也只有你们中原的东西,才会这么神奇。”

  陆麟臣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巴帕图林:“什么神奇?”

  巴帕图林举起刚刚捻银沙的手:“我就没见过这么凉快的盐,就是有点黏手。”

  陆麟臣一把推开了他,在刚刚银沙侵倒的地方去寻找。

  商队的马匹将银沙和黄沙彻底混在了一起,陆麟臣四处寻找也没找见它的踪影。

  巴帕图林跟上前来,在一边疑惑地弯着腰:“你找什么?”

  “拦下那个商队!”陆麟臣放弃了寻找,往马匹处跑过去。

  陆麟臣随手牵出一匹马来,翻身上去后对着还在发懵的巴帕图林喊道:“愣着干嘛,他们带的硝石!快点追!”

  “哦哦,哦、哦好!”巴帕图林也不知道硝石是什么,但看陆麟臣这么急,他也就跑了起来。

  一旁的号角声吹响,一直枕戈待旦的北州铁骑随着陆麟臣一起,追向还未走得太远的商队。

  .

  殿中安静,尉迟醒埋着头处理文书,只有笔尖在纸张上游走的声音。

  这都是他下属的官员们,劝他不要管震州动乱的谏言书。

  最开始的时候,一封两封尉迟也还算是有耐心,详细地给上书的人解释了原委。

  后来谏言书越来越多,其中还不乏他曾经给过解释的官员。

  尉迟醒只觉得头大。

  “已阅,”阿乜歆看着尉迟醒写字,便一个个地跟着念了出来,“卿安。”

  她其实并不认识这四个字,但她在这里看了一上午,尉迟醒一直在重复这几个字,她便问了一句,然后就记了下来。

  尉迟醒放下了笔,疲倦地捏着自己的眉心。

  这些人偏要跟他讨论值不值得为震州冒犯多方的问题,尉迟醒之前说的为长远谋之他们也听不进去。

  尉迟醒忽然就有些生气,他将手边的文书抚下了案桌。

  不止一次,他告诉这些人曾经钦达天选择站在了北州这边,不算其中的情分,便只论知恩图报,他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该袖手旁观。

  他也只不过是在震州边界设了些盘查的关卡,拦住了些心怀不轨带着危险之物上震州的人。

  反对的谏言书就像雪花片一样落到他这里来,告诉他不应该,告诉他不值得。

  可他也无从与这些人解释起,保护震州,是他不问得失也必然会做的事情。

  阿乜歆捡起了文书,放在了离尉迟醒手比较远的桌面上,然后走到了她的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怎么了?”

  清冽香气让尉迟醒胸腔中的燥热平静了些许,他深吸了几口气又将文书拿了过来,工整地写上了已阅卿安四个字。

  “没事。”尉迟醒放下笔,转过身看着阿乜歆,“就是有些累了。”

  “怙伦柯先生,有没有……”尉迟醒有些迟疑要不要告诉阿乜歆。

  她只是算震州上的一尊神祉,如今众多狂热的星算信徒上震州闹事,其实她也并没有办法解决。

  “什么?”阿乜歆等了很久等不到后文,只好自己开口询问。

  “尉迟醒!尉迟醒!”陆麟臣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听声音,他应该是正在往尉迟醒这边走过来。

  大殿的门被陆麟臣一脚踹开,他手里抱着个竹筒,往尉迟醒面前一丢。

  沉重的竹筒砸在案几上,震得桌上的东西皆是一颤。

  尉迟醒看着竹筒,又抬头看陆麟臣:“这是什么?”

  “从西行的商队里拦下来的,”陆麟臣拿起一把刀,一下插进竹筒里,“硝石。”

  “往震州去的?”尉迟醒问。

  陆麟臣无声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拦商队?”阿乜歆问,“什么是硝石?”

  尉迟醒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在他犹豫不决的间隙里,陆麟臣先开了口。

  “这些人就是往震州去的。”陆麟臣说,“这么一竹筒硝石,如果混上火油和硫磺,可以把钦达天现在站的地方夷为平地。”

  “为什么?”阿乜歆没能消化下来陆麟臣的话。

  震州从鸿蒙伊始,便一直与世无争,她想不到是何种原由,能让从未踏足过震州的中原人,对震州抱有如此大的敌意。

  “因为我。”尉迟醒说。

  “阿乜歆,你听我说……”尉迟醒想解释些什么。

  “你叫她什么?”陆麟臣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我叫阿乜歆,我从震州来。”阿乜歆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伤害震州了吗?”

  “还能因为什么,还不就是……”陆麟臣的话没说话,尉迟醒就硬生生地打断了他。

  “麟臣,你先出去,”尉迟醒说,“我自己告诉她。”

  陆麟臣也没犹豫,看了一眼阿乜歆就转身往外走。

  尉迟醒小心翼翼地拉过阿乜歆的手腕,自下而上地抬头看着她:“对不起,我早就该告诉你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认为你站在了霸星这边,所以迁怒于震州,”尉迟醒说,“但没有人摸得准你的去向,所以他们只好从四面八方赶往震州。”

  “霸星?”阿乜歆疑惑地皱眉,“可我选择的是你。”

  “但容虚镜看到的星象上我是霸星。”尉迟醒说。

  “不对,她看错了。”阿乜歆笃定地说,“你才是天选的帝王。”

  尉迟醒仔细回忆着他是否与阿乜歆说起过这些事,但答案很明显,他没有。

  他与阿乜歆分别的时候,他依旧是一无所有的少年,直到云中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尉迟醒才模糊地意识到他身上背负着的特殊命格。

  “你怎么知道的?”尉迟醒问。

  “看到的,”阿乜歆说,“你的神识海里亮着的是属于帝王的星辰,我与你站在一起,天经地义。”

  尉迟醒忽然意识到,顾长门大概是离开了。

  他的命格回来了,他的阿乜歆也回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的欣喜,仿佛被某种负面情绪掩盖了下去。

  那是恐惧,担忧,患得患失等等的忧虑,全部混杂在一起的情绪。

  似天空中浓厚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还要忧虑如何防御即将到来的风暴。

  “是他们错了。”阿乜歆说,“他们不能伤害震州,而且还必须认清谁才是帝星。”

  “不急,”尉迟醒轻轻地拍着阿乜歆的手背,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尉迟醒感觉到了她的愤怒,“先等北州稳定下来,再去想一统的事情。”

  “我不能越过前朝的边界去防卫中原人,所以只能派北州铁骑守卫在通往震州的要道上。”尉迟醒说,“铁力达已经带着狼骑上了震州,若有暴乱,他会压制下来,全力保卫震州居民的。”

  尉迟醒说完后,阿乜歆沉默了很久,她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尉迟醒站了起来,郑重而认真地道歉,“我早该想到的,却只能到了这个地步才来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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