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 鲜血

　　他早早地就来到了预定好的餐厅。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精心打扮，一身黑色的正装，手捧鲜花来到餐厅的时候，却见到的仍旧还在正常营业的餐厅。里面的装扮根本没有做过任何变动，完全商务得不能再商务。

　　这跟周汐岩设想的根本不一样，因为担心场地的事情，他之前就跟餐厅里的人说过，自己这一天要跟女朋友求婚，是一件很重要的场合。他再三强调过，希望他们能把餐厅布置得温馨一点，浪漫一点。需要花多少钱，他们尽管来找自己要就是了。

　　结果，现在看到一个人声鼎沸，什么都没有的餐厅，周汐岩气得简直要把餐厅砸了。后来，餐厅老板出来反复跟他道歉，说跟他沟通的那个员工前一段时间离职了，之前也没有跟自己说过，关于要在餐厅求婚的事情，甚至连钱，餐厅这边也没有拿到。

　　所有的期待全都落空了，周汐岩口袋里那个沉甸甸的戒指也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但今天计划还是要按时进行。他没有办法，只好跟餐厅里的人又重新说一遍，餐厅老板又开始紧急疏散客人，从外面买花，找人布置餐厅。

　　为了不能让白樱看到一个什么都没准备好的餐厅，周汐岩还只能让白樱先等自己一会。他不想让这个求婚仪式是完美的，毕竟，人生中只有这么一次，他必须要让白樱看到一个梦幻而满意的求婚。

　　那大概是最慌乱的一天，当周汐岩忙完餐厅场地的布置之后，已经是快要晚上八点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算起来，白樱已经在外面等了两个多小时了，他不敢让她再多等下去，顾不上自己喷了发胶的头发因为出汗变得有多狼狈不堪，草草拨弄了两下，便赶忙开车去白樱公司楼下去接她。

　　路上，他给白樱打电话，那边却始终没有人接。周汐岩以为她等得太久而生气了。但几十几个电话打过去，那边还是没有人接，他就开始有点担心了。

　　周汐岩手打着方向盘，往去往她公司楼下那条街的方向走，但没走多远，前面的路就已经被堵住了。他急着去见白樱，按了好几次喇叭，前面的车都没有要走动的迹象。他心烦气躁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从车窗探着身子往前看。

　　左侧车道，稍微在他前面的一辆车看周汐岩皱着眉头左右看着的样子，跟他说：“哎，兄弟，急不了，一时半会肯定走不了的。”

　　那人点了一根烟，在星星点点的夜灯下抽着，他用手虚指了前面的一个方向：“E大厦那边出车祸了，可惨了，有两个人被撞得当场就死了。交警在那边维持秩序呢，一大片都给封了。”

　　好像有人拿着大锤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在他心上砸了下去。E大厦这个字眼让周汐岩没办法不敏感，那是白樱上班的那座大厦。

　　他联想到那些打给白樱没有任何回应的电话，一下子就慌了。他没办法再坐在这里继续等，他必须下来，他必须要尽快找到白樱，他必须要尽快看到她。

　　周汐岩跳下了车，在拥挤狭窄的车道里不断向前奔跑，刚开始还顾忌着避让着旁边的车辆，到后面看到前面路口拥挤着的大量人群，便开始飞奔起来。

　　周汐岩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他的眼神撇到了不远处地面上的被狠狠挤压过的车灯碎片开始慢慢停下了脚步。穿着制服的交警站在最醒眼的位置，四周拉着一大圈的警戒标志。

　　他看到了一滩血，它还没有凝固，是鲜艳而刺目的红色。已经严重变形的车辆，大厦门口破碎的大门玻璃，还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碎纸，以及被撕裂沾满血迹和尘土的衬衫衣角。空气中弥漫着汽油的味道还有血的味道，它顺着晚上的风飘向每个角落。

　　周汐岩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意味着死亡和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警戒线边缘，他呆呆地站定在那里。听见周围的人在说着各种各样的话。

　　“那个司机被抓住了没？”

　　“肯定被抓住了啊，现在在医院呢，被警察控制住了，他自己倒没多大事，可怜被他撞的那些人了，死了那么多。”

　　“听说好像是酒驾，从那边那条街开车过来，一路也撞了好几个行人，最后一头撞到了这个咖啡厅门口。”

　　“那得是喝了多少酒啊？能把车撞成这个样子，车头整个都被凹进去了。”

　　“哎呀，真的是造孽啊。你都不知道，有一个女的被撞得头都缺了一块，血肉模糊得，救护车来的时候医生都无从下手。”

　　“太惨了。我光看着就心疼。我本来今天就要走这条路的，幸好中间出了点事没走成。要碰上这个一个丧心病狂的司机，我估计我也会交代在这。”

　　周汐岩脑子晕乎乎地，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感觉下一刻就要摔倒。他不敢再看眼前破碎的场面，背过身掏出手机又继续给白樱打电话，心里默念着无数遍，接电话，接电话。

　　他焦躁地在原地转着身子，这个时候，他眼神看到了不远处被虚虚掩盖在一个车辆残骸下面的包。那是白樱的包。

　　那是白樱的包，那是白樱的包。

　　周汐岩拉开中间的警戒线，就往那个方向走去。交警喊住他，他还是直直地往前走，最后两个交警上来拉住他的身子，周汐岩跟他们喊：“那是我女朋友的包！那是她的包！”

　　“先生！麻烦你先到外面！等一会我们会把包给你辨认一下！”

　　另一个转着制服的交警把残骸下面的那个包拿出来，递到他的面前：“这是你女朋友的吗？”

　　那个包上面沾着血迹，周汐岩摸着上面摩擦的划痕，尽管他多么不想承认，那的确就是白樱的包，那是他今天早上亲眼看见她背出去的。

　　“她在哪？！她在哪？！我问你们呢？她在哪？我要见她！”

　　“先生，你冷静一点。你找不到她的话，可以想给她打个电话。”

　　“我已经打过了！我打了多少次你知道吗？没有人接！”周汐岩现在已经完全不能思考，见不到白樱让他整个人都游离在崩溃的边缘，他没办法冷静，没有见到白樱，他是不可能冷静的。

　　“你要是找不到她的话，可以去D市第一人民医院那边看一看。车祸受伤的人都被送到那边了。”

　　周汐岩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才算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方向。但即使这样，他仍然理不清正常的思绪，在街道上胡乱奔走了好一会，才终于想起来打车去第一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他才发现，这里依然挤满了各种人。有很多穿着制服站着跟人说话，不时拿出本子记些什么的警察，也有脚步匆匆的医生和护士，但更多拥挤着的是数不清面露倦容和疲惫的病患。

　　周汐岩问护士站的人，有没有一个叫白樱的人被送过来，护士站的人摇头，说不知道。他又给她形容了一下白樱的长相，护士仍然是摇头。她们只告诉他，车祸受伤的人现在都在抢救室，另外还有三个在车祸中当场死亡的人被安放在太平间。

　　周汐岩要往抢救室赶，护士喊住他说，现在抢救室不能进人，他这个样子也没办法知道她女朋友到底在不在里面。她问他，要不要先去太平间确认一下，说有一个在车祸中丧生的女孩比较符合他的描述。

　　一种很沙哑而惨烈的声音从周汐岩身体里爆发出来，把护士吓了一跳。她看着对面那个奇怪的穿着正装却狼狈不堪男人，满眼通红对她喊，你胡说！

　　我不去！不可能！她绝对不可能在那！

　　周汐岩往抢救室飞奔过去，在门口不可避免地被保安拦住了。周汐岩反复跟他说着：“让我进去，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我就看一眼！我女朋友在里面。”

　　“小伙子，不能进啊。里面都是在抢救的人！你怎么进去！你在先在这等一会！”

　　“我真的不做什么，我就看一眼她在不在里面，看一眼我就出来了！我就看看她！”

　　周汐岩一门心思地想往里面进，眼睛看着门拼死挣扎着，两个保安都拦不住他。这个时候，从抢救室里出来了一个医生，周汐岩忙抓着他的胳膊问：“里面有个叫白樱的女孩在里面吗？”

　　“你是？”那个带口罩的医生问他。

　　“我是她男朋友。”周汐岩语速很快：“她在E大厦那边的车祸受伤了，别人被送往这家医院了，我来看看她。她在里面吗？”周汐岩用着一种近似于渴望与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他想从那个医生的嘴里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你女朋友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

　　“她是长头发，头发有点卷。身高大概到我这里。”周汐岩比划着。

　　那医生想了一会，然后摇摇头：“里面没有你说的这个人。”

　　周汐岩打断他：“不可能，她就是里面！你让我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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