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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爻篇 斗医


  初日出雨,狐狸嫁娶。

  古卷有记,日出逢微雨,便是山野灵狐嫁娶之时。

  东孤丘,狐族领地。

  或许是因为有百妖市的缘故,比起其他的妖族领地,东孤丘的景色更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味道。从狐族主司所在的御虚楼上往下望,便能看见远处百妖市的连天灯火,听见鸣锣舞曲与袅袅丝竹,闻到酒铺子里飘香十里的酒香。

  只不过,买酒的,不是人而已。

  穆爻与九鲤赶到狐族东孤丘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黑了。

  两个人从鸟儿身上下来,就撞见了在御虚楼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七泽,还有一位白衣白发生得娇艳欲滴但昏昏欲睡的男子。

  不等九鲤说什么,七泽就火急火燎闪到九鲤面前,好一顿质问。

  “阿姐!你去干什么了?太慢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你是不是想丢下我一个人溜走?阿姐你不可以这样!”

  九鲤被他问得耳边至嗡嗡,习惯地抬手就给了他一记头顶敲。

  “烦死了。”

  “呜……”七泽捂着头顶,两行清泪就要喷涌而出,转眼却看见九鲤身后站着一个黑红鹤氅戴狐狸面具的人。

  “阿姐,这谁?”

  九鲤眯眼,微微一笑。

  在白泽灵魄的帮助下,七泽瞬间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是!阿姐!他可是……”

  “嘘……”九鲤眯眼笑着,面不改色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出来,我就打你一顿。”

  七泽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两人打闹将靠在御虚楼门框上的白发男子惊醒了,他缓缓睁开眼,雪白睫毛下一双媚瞳向这边转过来,接着微微一顿,白衣翩跹地落在九鲤面前。

  恭敬俯身一礼:“吾主。”

  “啊,云衣,”见到他,九鲤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云滁的喜宴,准备得如何了?”

  “回吾主,一切妥当。”

  “你办事我很放心,云滁有你这样的弟弟,真是省了不少麻烦。”说罢,九鲤幽幽地瞥了眼七泽,“哪像我家的弟弟,传个口信还要死要活。”

  “我哪有!”七泽咆哮。

  云衣听九鲤夸他,不骄不躁,只是偷偷笑了一声,随即又换上荣辱不惊的面孔,“狐族有如此兴盛之景,皆是大哥的功劳,大哥英勇睿智,皆是我所不能及的,我只不过是小小的妖市商人,力所能及帮大哥分些忧罢了。”

  九鲤听云衣吹他大哥,已经听了几千遍,耳朵都快起茧,连忙打住。

  “那……现在能看新娘子吗?”

  “这个……”云衣回头望了张灯结彩闹哄哄的御虚楼,面露难色道:“还请吾主稍等片刻。”

  九鲤也学着云衣,佯装失落道:“听闻狐子伍老人家的孙女是你们狐族里最美的姑娘,出身高贵而且聪明伶俐,云滁对她一见钟情,提了好几次亲才修成正果,我来了这么多次,听了这么多次,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位让狐族族长都如痴如醉的女子,你就通融通融,放我进去看一眼嘛。”

  “吾主……”云衣更加为难了,“新娘子出阁前,是不能让人看到的。”

  “阿姐,你放过云衣吧。”七泽实在看不下去,扯了九鲤的领子就往后拖。

  看到九鲤的神情有些失落,云衣眸子一动,“新娘虽子不能看,但今日喜宴,妖市外市也有庆典,吾主若是想去,小狐愿意带吾主前往。”

  东孤丘,百妖市。

  日落月升,妖市灯起。

  神木妖域最大的交易场所,便是云衣管辖下的百妖市。自上一代妖市之主退隐,云衣接手妖市已经有十来个年头了,虽然资历不深,但在他手下经过的绫罗绸缎、古玩文物、通灵法器、甚至是妖魂妖魄,不下千百万件,没有一件出过纰漏。

  正红的棂星门,将百妖市分割成两处,一处曰“外市”,允许妖与人通商;另一处曰“内市”,只许六妖族之间的交易。这也就规定了有些东西只能在“内市”出现,而不得流往“外市”。

  九鲤觉得,云衣的脑子很好用,好用到一旦她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便会跑到东孤丘来找云衣,一来二去,妖市对她来说就像家门口的街一样,鼠二大爷虎三铁匠开了几个铺子,她闭着眼睛都能摸过去。

  穆爻不一样,他看到外市两旁林立挂着圆红灯笼的铺子里,一只狼和一只狈正摞在一起和一只老鼠讨价还价,狈说得唾沫横飞,而狼磨好了爪子随时等着划老鼠一爪。衣裳铺子里,一首十身的茈鱼正在给自己的十个身子挑衣服。也有猫脸的妖娆美女,在看上去就醉生梦死的花楼前招揽生意,扯得穆爻东倒西歪。

  其中有一下是九鲤扯的,她把他扯过去的时候,似乎有些闷闷,但一闪而逝,让穆爻都来不及分辨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人间百态,放在妖的身上,竟是这副景象。除去一副皮囊,所说之话,所藏的心思,与人市中之人,毫无差别。

  阑珊灯火映几处,笙歌彻,暗香浮。轻纱红帐掩珠帘,玹玉佩环,琉璃杯盏,醉里韶华无限。红衣罗裙舞绯袖,银铃碎响踏清秋,半世迷离梦未醒,繁华依旧,江山如画世不朽。

  大典的高台璨如天上瑶台,繁花点缀。

  台下围聚的妖群熙熙攘攘,有从东孤丘城西来得平妖百姓,也有从城东来的富贾商妖,其中还不缺一两只官家小狐狸,仗着官家的面子让别人硬让出一条道来。

  高台之上,一侧站着一位素衣白裳的女子,略施粉黛加上纤纤柳腰,是那种不由让人多生出几分怜爱来的姑娘。她正高傲的昂起下巴,美目带着不屑望向另一侧弓着背的青年大汉,口中滔滔不绝地报着药材的名字,而那青年大汉此时额上渗出了一层薄汗,抖着手一一对照纸上的条目,面色有九分难堪。

  白裳女子每报一味药材,便引得台下一片鼎沸,连声叫好。

  穆爻看得明白,这是在斗医,八月中秋之时,在抚州城的玉安街上,也有这样的斗医大典。

  斗医所斗,是识药知药的本事,不仅要知其功效用法,还要在已经煎出的汤药里辨出有哪几味药材,几斤几两,火候时辰,更有甚者,专挑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在众目之下当台开诊,一个时辰内,定要有所起色。有人在斗医上一举成名,也有人在斗医上身败名裂。医仙之名,只属于医术最高者。

  却不想,在这里也能看到。

  穆爻见九鲤看得入迷,不由抬手在她眼前轻撩了一下。

  “啊,”九鲤晃了一下神,转眼又看向高台。

  穆爻发觉,她并不是在看高台,而是在看高台后的雕花楼上摆的东西。

  一共三样,一柄长剑,一支笛子,和对耳挂。

  “剑是名剑‘蒹葭’,剑身由两柄剑重叠而成,‘蒹’剑柔韧,如蝉翼轻薄,然削铁如泥;‘葭’剑无刃,却坚如盾。二剑合一,攻守自如。”

  “笛是云山紫竹笛,取自传说有神居住的云雾灵山山脚,音动仙灵相应,万物复苏,甚至,可以让生灵死而复生,天和崖万花枯萎的时候,就是靠它救了回来。”

  “耳挂虽小,却也有灵性,此耳挂名为‘勿念’一共两只,若两人佩戴,便可千里传音,不被任何妖或人察觉。这本是仙域的宝器,出自高临仙人之手,后来几经转手到我东孤丘,便成了我百妖市的宝物。”

  “此三件都是这次斗医的彩头,”云衣言罢,转了头朝向九鲤,道:“您可有喜欢的?”

  “喜欢倒是喜欢,但……我真的不想和她对上面啊……”九鲤看着台上的女子,又望了那柄“蒹葭”长剑,许久猛地背过身,暗暗恨了一句:“还是算了!”

  “栗子姑娘,好久不见啊,”只听得白裳姑娘突然一声“问候”,目光一扫落在九鲤身上,随即拍了手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怎么,今年的斗医,栗子姑娘又没有兴趣吗?”

  九鲤暗呼“不妙”,一挥手给自己化出一个娃娃脸的面具来,回身尴尬道:“别……别来无恙……”

  “既然都来了,何不上台来给大伙瞧瞧你这百妖市小药仙的医术?难道你是怕败给我白画尹不成?”白画尹挑眉一笑,故作思忖又道:“对了,我记得小药仙从不参加这斗医大典,莫非是技不如人,早就远远地躲起来了?”

  七泽在一旁听着,沉着脸,“噌”一下将短剑抽了出来,被一旁的云衣按住了。

  “半年前吾主化名栗子,来百妖市开过一个药草铺子,专买各种稀缺药草,却不知道怎么惹恼了灵蛇庙里白郎中的嫡长女,冲到吾主铺子前硬要和她比识药,比了四十多回,愣是在一种极为稀有的药草上败给了吾主。之后这小白蛇便成了吾主单方面的冤家,每次遇上吾主都会来找她麻烦。”

  “她不知道阿姐的身份?”

  “不知道,准确来说,吾主不想让她知道,吾主说过,在这百妖市里,没有什么妖主九鲤,只有卖药的栗子。”

  九鲤知道白画尹在激她,也不动声色,眼睛却不自主地朝台后的“蒹葭”瞥去。

  白画尹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多年行医她早就练得一双能辨秋毫的明目,一眼便抓住了九鲤微小的动作。

  “原来栗子姑娘的醉翁之意不在这医仙名号上,而在……名剑‘蒹葭’?只可惜名剑配才人,栗子姑娘若是眼馋,日后多来我灵蛇庙观赏观赏,我也不会介意呢。”

  不知为何,心中的怒火便翻涌了起来,九鲤深吸了一口气,一个飞身落在高台之上。

  “画尹姑娘哪里的话?还请你以后来我栗子的药铺时,不要眼馋“蒹葭”顺手牵走了才是。”

  一声锣响。

  “栗子接白画尹龙尾,斗医再始。”

  评医的是一棵干巴巴的老人参,满头干须,但笑容满面,见到台上剑拔弩张的两个人,不由捋着胡须跟着高兴起来。

  穆爻站在台下,看着手里多出来的半截刻字的木片,心里一阵翻覆。

  木片是九鲤上台前塞给他的,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

  转眼间,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被端到白画尹面前,热气腾腾,白画尹轻瞥了九鲤一眼,低头闻了闻,不假思索开口。

  “车前子半两,浙贝半两,防风二钱,蝉衣二钱,苏叶三钱,前胡一钱,桔梗两钱,芦根一两,百生步半两,木蝴蝶一钱,紫菀半钱。平常的风寒药而已,不足为奇。”

  又一声锣响,白画尹回答丝毫不差,台下叫好连连,九鲤定睛发现带头喝彩的竟是白郎中,忍了忍想笑的冲动。

  待她回眼,她的考题已经送到了面前,在白画尹得意的凝视下,九鲤端起来装模作样闻了一番。

  她是不识医术的,只不过她身为琅玕神木的后裔,通百木之灵,哪种草有什么作用,叫出来一问便知。

  “北杏一钱,桔梗一钱,前故二钱,白前二钱,荆芥二钱,苏叶、防风各一钱,紫菀、冬花各二钱,再加……大枣五枚?”

  锣响,答中。

  台下又是一片欢呼,其中叫得最响的莫过于七泽,九鲤看了眼白郎中,见他气得胡子直抖,像极了一把上下飞舞的掸子。

  欢呼声中台下拿木片的人微微松了指节,方才捏在他手里的木片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你若是紧张她,何不说出来?”身后人语声乍起,云衣脚步无声无息行至穆爻身旁。

  半晌,得答。

  “我不紧张她。”

  “哈哈,我只是开玩笑,何必如此严肃?”云衣负过手去,嘴角一勾望向高台上的九鲤,道:“再说,她是神木妖域的主,你再怎么紧张她,她最终还是妖主,属于神木妖域的妖主……而不是……”

  一声锣鸣,将云衣的话吞没。

  “而不是……你们玄皞天域。”

  “不要离她太近了,吾主对你有兴趣,我才会待你如宾客,待吾主的新鲜劲过去,你从哪里来,给我回哪里去……”

  转眼,却见黑暗中,云衣看向他的狐狸眼中,发出幽蓝的诡光。

  突然,一支紫竹笛子横在了漠然相视的一人一狐中间。

  “云衣,”清软的声音响起来:“我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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