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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江陵


  仲夏的天,变得很快。

  肃千秋只是倚着柳树睡了一会儿,相里贡把她叫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悄悄铺了一层黑云,厚厚地酝着一场暴雨,一阵又一阵狂风狠狠刮着,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雨都要泼下来了!”肃千秋牵着马,小跑了起来。

  相里贡在后头跟着,“我想看看你能睡多沉。”

  肃千秋听见这话,停在原地,扭过头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吧,以后可要及时喊醒我!”

  她带着些愠怒,这句话说得大声,好像是吼出来一样。

  “嗯,知道了。”

  相里贡淡淡的语气,让她的吼出来的话顿时变得无力,好像是运足了力,却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连反弹一下都没有。

  她顿时讪讪地收了情绪,又埋头迎着风牵着马走,发上缠着的朱砂色发带飘飘扬扬,挡住了他的眼,金丝绣好的杜鹃花精致小巧,隐隐一丝芳香萦他的在鼻尖。

  相里贡嘴角的笑怔了怔,看着眼前有些单薄的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二人的步子没有变缓。

  街道上是仓皇而走的商贩,急急忙忙收摊子,挑上货担,匆匆回家去。

  一场雨急急泼下,大珠小珠砸到地上,瓦上,树叶子上,哗哗啦啦一阵响,连蝉儿的叫声都被盖去。

  二人进入一间城西的丰乐客栈时,身上都有些湿,但是并没淋太多雨。

  小厮将马牵去马厩里喂粮草,肃千秋左手摸着额上湿答答的抹额,抹去些雨水,右手提着行李包裹,转身对小厮喊,“不必喂粮草了,只需饮些水。”

  “知道了。”小厮的声音穿过厚厚的雨幕,传到肃千秋的耳中时,有些难以辨别。

  肃千秋和相里贡上了楼,找到了房间,推门进去。

  “哒”地一声,门上的铁栓发出轻微的响声。

  才刚刚关上门,肃千秋就听的一声声轰隆轰隆的雷声,她怔了怔,又继续走过去,把包裹放在了桌子上。

  相里贡见屋子里有些暗,欲出门下楼去取灯,“我先下楼去取盏灯。”

  肃千秋顿了顿,弱弱地说,“好。”

  于是他转身出了门,下楼去取灯盏。

  同店家取到了灯,他端着上了楼,推开木门,见肃千秋还是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他觉得肃千秋有些异样。

  “你怎么了?”相里贡把灯盏放到桌子上,轻声问她。

  他看着肃千秋,发觉她的脸色有些白,眼神都有些空洞。

  屋里一瞬间被闪电照的亮如白昼,肃千秋挪了挪步子。

  “轰隆”一声,巨雷乍响,肃千秋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他有些诧异,原来肃千秋这样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死,不怕累的人,竟然会怕雷声。

  相里贡伸出手环住她,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她扑进他怀里,在此刻,心里突然就装满了安全感,是她在这六年里所追求着的安全感,只是需要在他怀里就得到了。

  于是她骤然心有些紧,鼻子有些酸,流出眼泪来,一双手紧紧抱住相里贡,哭出声来。

  相里贡有些动容,她也能哭成这个样子,就只是因为雷声太大。

  “好了,别怕,有我在呢。”他轻轻抚了抚她有些湿的头发。

  肃千秋又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而后忽地放开了,低着头站着。

  相里贡低眸看着她,屋外哗啦啦下着大雨,屋子里静静的,能清楚听到屋顶上砸了几颗雨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抹抹脸,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事。”

  然后转身,发上束着的发带轻轻摇晃,又贴在了她身上。

  “相里贡,我要换件衣服。”肃千秋背对着相里贡,双手撑在桌子上。

  “好。”

  相里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门上铁栓发出“哒”的声音,悠悠消去。

  肃千秋撑着桌子的手缓缓收回,抱住自己的头,她缓缓蹲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小团,低低抽泣着。

  相里贡关上门,摸了摸凉透了的铁栓,耳中能听见的只剩下了雨声,嗒嗒响着,楼下人声嘹亮,店家在训斥一个打杂的伙计,客栈门外匆匆跑过几个挑夫,外头街上隐隐有卖伞的叫卖声。

  江陵的雨天,带着无尽的悲愤,来得匆忙,下得壮烈,万千雨滴舍身往红尘里砸来,道尽了苦闷,道尽了怨仇。

  肃千秋只是哭了一会儿,就站起来拿了一套衣服换。

  靛蓝色圆领袍,领口镶白边,流暗纹。

  她解了头发,坐在镜前梳着。

  镜里的人眼哭的有些红,却流着让人可怜的风情,黛眉绛唇,生了一副好皮相。

  可是,她常常用这副皮相杀人。

  宋越只是第一个而已。

  拉开门,她就看见门口长身玉立,温润如玉的人。

  他生的好看,不比复准那样英朗,他的好看是俊逸的好看,周身的气质仿佛是一个仙君,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雨还下吗?”

  “嗯,小了些。”

  “我们出去转转吧!”肃千秋关上门,拉起他的袖口,往楼下走。

  下着雨,有些凉。

  她和相里贡沿着檐下走,一旁顺着檐上的滴水滴下来的雨自成一片雨帘,帘外是一片朦胧,帘内是一片清明。

  稍稍有些雨水遇着风吹,被吹进了雨帘里,吹到她的衣衫上,脸上,带来一点凉意。

  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是夏天的味道;味道萦绕在鼻尖,是生命的感觉。

  不远处有一个老妪,坐在檐下卖油纸伞,叫卖声不大,但是听起来很有韵味。

  “婆婆这伞怎么卖?”肃千秋弯腰问她。

  “二十文钱一把。”老婆婆的手脚很利落,指着面前竹筐里的油纸伞,示意他们挑一挑。

  肃千秋伸手去翻找,都是素伞,素静的伞面,素静的伞柄,看起来有些雅致,但又有掩不住的平淡,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挑了一把,拿在手里,然后转头问相里贡,“买一把?”

  相里贡反问她,“喜欢?”

  “嗯,喜欢。”

  她拿着伞,攥在手里,敲了敲,伞面与伞骨发出“吱呀”的脆响。

  相里贡随手掏出二十文钱,递给了老妪,老妪笑着接住。

  肃千秋撑起伞,走到雨里,面上露着喜意,示意相里贡从檐下走过来。

  他走进伞底,顺手握住伞柄,将伞从她手里接过来。

  “相里贡,你喜欢下雨天吗?”

  “我不喜欢,也不讨厌。”

  肃千秋低了低头,看看衣角沾了些许雨水晕出来的深颜色,勾了勾唇,朝着相里贡明媚地笑了笑,“我也不喜欢,可是我又喜欢。”

  她顿了顿说,“我并不怕雷声,我只是心虚,我杀了很多人。”

  她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相里贡发现,她一谈到自己杀过人,就变得很沉静,甚至话语里带着些愧疚。

  路上行人稀少,二人在宽敞的青石街道上走着,四下皆是微雨,旷然无人。

  相里贡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那你想听听我的吗?”

  “什么?”肃千秋扭头看着相里贡。

  “我的故事。”他的眼神淡淡地望着远方,仿佛在眺望天上的云宫。

  “我想知道。”

  相里贡笑了笑说,“我幼时,父亲整日督验我的功课,检查我的课业,包括各种兵器,我都要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为我计好了整个人生。”

  相里贡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她说,“父亲当年身中状元,京都里要他做女婿的那么多,他偏偏选中了我母亲,京都里得皇帝信任的秦家。或许他从那一刻就开始了他的谋划。”

  “那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肃千秋低声问他。

  “我没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只是想摆脱,想取代。”

  “那……我能问问你的母亲吗?”

  肃千秋糯糯地开口,一双眸子看着相里贡,带着些许期待与试探。

  相里贡笑了笑,觉得她很可爱,“我的母亲啊,是秦太师的曾孙女,是当时京都里众公子争相求娶的人。可是她最后嫁给了我的父亲,后来生了我。父亲一路走来,她都陪在他的身侧,直到做了皇后。她性子并不温和,和你有些相似。”

  肃千秋怔了怔,对着他笑了笑。

  “正是因为她的脾气,父亲渐渐觉得她不适合做一个皇后,夫妻之间渐渐生了嫌隙。母亲的身子渐弱,最后缠绵病榻……”

  肃千秋直接打断他的话,“好了,不必说了,我这样揭开旧事,揭开你的伤疤,有些不道德。”

  相里贡撑着伞的手紧了紧,他看着眼前的肃千秋,见着她这么柔和的样子,心中犹豫着的问题突然有了答案。

  雨势渐小,越来越小,四周雾蒙蒙的,雨细如丝,如牛毛。

  乌云渐散,带走了雨势,太阳从厚厚的云里爬出来,拨得云开,见光芒万丈,渐渐明朗起来。

  东边的天上,摇摇挂着虹,弯如桥,七彩斑斓,宛若仙境入处。

  相里贡收了伞,淡淡开口,“我们去扬州郡,我送你去。江陵的事,等我回来处理。”

  肃千秋怔住了,“什么意思?”

  “我们分开,你去查宋越,我查盐场。”

  他的眼眸里有的只是一片漆黑,肃千秋看不出来什么别的。

  “你是在担心我吗?”肃千秋勾了勾嘴角,明媚地笑着,“怕我同你一起,会有什么危险?”

  相里贡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着,往客栈的方向。

  肃千秋穷追不舍,“是这个意思吗?相里贡?”

  仍没有回答。

  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小洼水被阳光照着,也发出江河般的粼粼波光,路上人渐多,一个靛蓝的身影追着一个墨色的身影,蹦蹦跳跳。

  卖伞的叫卖声也消失了,蝉鸣声渐响,伞尖的水滴下,哒,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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