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梦间过去
梦境据说是人内心的反应。
崔灵知道自己心里很是别扭，所以进皇宫的这些天，一直刻意保持平静，不让自己去想过去的事。但是没想到，因为一个手镯，她梦见了从前。
孩子被抱走了，但是那些孩子的衣服还堆在衣柜里。
晚上，崔灵睡不着，就趁着崔舒睡了，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抱在软榻上，一件件的叠起来。
这是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接生嬷嬷包孩子的襁褓。
这是她用阿姐送的嫁妆换来的一个长命锁，还没来得及给孩子带上。
这是……
她一件件的重新叠好，小小的一件件叠加起来，最后竟连衣柜都放不下了。
她站在衣柜前，也不知道触碰到了柜子的哪个部分，一个翠绿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好几声响。
崔灵眼睛不好，尤其是在夜里。
她慢慢的，摸着黑，在外室拿了一根昏暗的蜡烛进来，放在一边，蹲在地上，仔细的端详着手心的手镯。
那是很纯粹的玉的颜色，在蜡烛的照射下，像是夜里流光四溢的静静的溪流，纯粹，干净。
她记得很清楚，手镯是皇上送的。
在哥哥斩首的那几日，皇上糊弄她时，为她戴上的。
把手镯随意放在金漆梅花式小几上，崔灵吹灭蜡烛，慢慢走回到床边，躺下。
像是梦在召唤，她闭上眼睛，在黑暗里慢慢走向过去。
那是九年前。
姐姐还在，哥哥还在，崔仪崔舒还没有去江南，崔家大院里一片和谐，几乎是她的黄金时代。
九岁时，她和凌渊一样，都是爱玩的孩子。凌渊比她好一点，学习更上进一些，不像她整日就是吃喝玩乐，把荒废学业，当成是家常便饭。
凌渊那时十四岁，是真正从皇宫里出来的矜贵的皇家贵胄，五官逐渐硬朗立体，身材逐渐可以撑起大人穿的朝服。最可贵的是一身矜贵冷傲的气质，不是装腔作势，而是一种天生的从宫里带出来的高贵。
很容易就让人想到，一顶白鹤傲立鸡群俯视人间。
不仅在宫中，就连王公大臣，民间富商都争着抢着要把府上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
他却不要。
只每日上完课，便从宫里匆忙赶来，带她出去好好的玩耍。
凌渊喜欢规划未来，总也把她纳入到他的未来里。
她很喜欢看凌渊对未来很有期待的样子，不像她，得过且过，从来没有什么想法。
她依稀记得那是四月还是五月，天气还不是很热的时候。凌渊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的假，却不见踪迹，她一直在崔府的那颗老槐树下等他。
她才九岁，无聊的时候便是爬爬树，掏掏鸟蛋，别的坏事她是做不出来的。
那是他们崔府最大的一棵树，树干要好几个人才能张开手抱住。
她爬啊爬，一下子就爬到了树干的最高处，鸟巢里没有鸟蛋，倒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她没舍得掏。
从槐树的那处往崔府看，看得比平常更加清楚，更加广博。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凌渊。
那时他大概是穿着朝服，和姐姐在后院聊着什么。
姐姐素白手腕上的镯子，就和今夜里从衣柜里掉出来的镯子是一样的。
那时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命运暗地里安排好的。
从前好多人说她长得像姐姐，就是太不文静太跳脱了。
以前觉得骄傲，现在为之惨痛。
梦境总不那么连贯，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间，她见到了哥哥。
“阿妹，这个发簪你喜欢吗？”
“这是哥从西南边夷带过来的，听说那里的小姑娘都稀罕的不得了……”
“这件衣裳，你喜欢吗？”
……
哥哥站在她面前，如数家珍地一件件东西的摆在她面前。
她站在一旁，看那时的自己嫌弃的踢了踢地上一麻袋所谓的精雕玉琢的装饰品，嘟着嘴，眼里满是任性，”哥，你的眼光也太差了，我不要！“
说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游魂一般的看着哥哥一脸失望的收拾好一地花样，背影落寞的走开。
这是梦。
崔灵很清晰的意识到。
但这也不是梦。
这是几年前真真切切的发生过的事，掩盖在她的众多记忆里，让她不那么轻易的想起。让她假装平静，保持温和，让她死死捂着脸上的假面具，在遭到秀女欺侮的时候，一脸风轻云淡，在皇上把她的孩子带走之后，不敢有半分怨气。
”崔灵，你不累吗？“
在黑暗里，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我很好。“她说。
她眼前没有半点光芒，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她自己。
她蹲起来，将自己紧紧抱住，头埋在膝盖上，眼睛闭上，祈求抑制住浑身颤抖。
”你骗我！“
声音忽远忽近，有时靠在她耳边说话，有时像从悠远的过去的传过来。
有时像是姐姐的声音，有时又像是哥哥的。
她死死捂着耳朵，心突突的跳着，一阵冷意从脚跟慢慢升到头顶，像被人当头淋了一盆凉水。
”你看看你现在这般懦弱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所谓京城第一玫瑰的样子？“
那道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的，就算捂住了耳朵，那声音还是一遍遍的回荡在崔灵的脑海里。
一遍遍的，声音越来越大。
嘲笑，讥讽，不屑的意味浓厚。
这是各种人的声音，有上官容的，陆瑶的，何慧敏的……
”啊，“崔灵忍不了了，站起来，睁开眼睛，四周还是一片漆黑，”那你要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办？“
她没有靠山，没有宠爱，什么都没有，她凭什么跟别人去争？
”杀了皇上！去把皇上杀了！害你变成这样的，就是皇上！“
癫狂的声音幽怨的传过来，这次的声音是她的。
”把皇上杀了，你就自由了。“
这声音极具蛊惑性，灌进她的耳朵里，竟让崔灵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
”杀了……皇上！“
不自觉的，崔灵跟着这声音一起号召似的嘶叫着。
渐渐的，黑暗也没那么可怕了，她与黑暗融为一体。
杀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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