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堕神
凤翔。
十里桐林。
桐树林立，密密匝匝，枝冠繁密，浩浩如盖，遮天蔽日。
林子里，空气寂寂，只偶尔有风过卷枝，飒飒作响。
天高，云淡。
风清，阳暖。
桐林最中央，一棵桐树百丈参天。桐树下，一角白衣明亮晃眼。
花容背靠桐树，坐在一地积叶里，一身白衣褪半，只着着里衣。
花容的手掌轻抚在小腹之上，辗转回寰。
这里有一条小生命已经萌生，尽管尚未成人型。
得知它的存在不过两日，初遇的欣喜转眼便成了万般的无奈。
花容眼中一片累殇。
它是她的孩儿，是她和九哥哥的孩儿。多少次他们曾笑着打趣说想要一个孩儿，如今孩儿来了，她却不敢开口将这个消息告诉九哥哥。
它是她的孩儿，它的体内却也流着仇人的血。
它是她的孩儿，可现在的她却没有了孕育它的资格。
将死之人，何谈喜乐？
花容的手在小腹上抚着，一遍又一遍，似犹豫，似思忖，似告别，似悱恻。
终于，她决绝狠下心，覆在小腹上的手嚯的向内收成爪状。
“对不起，我不能因为你，陷整个凤族于死地。”
花容说，目光陡然狠厉，手心里一团业火红莲蓦的腾起。
火舌灿灿，纠缠着，挣扎着，像被束缚的魔鬼，张牙舞爪的沿着道气指引丝丝缕缕渗入腹下那一团微弱的生命里，将尚未成型的胎神抽化成血气从母体剥离。
孩儿，对不起。
娘亲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不能带着你。
随着火焰愈发明艳，缕缕血雾自腹下弥散，染红了一双素手，也染红了一对凤眸。
花容双目圆瞪，只定定盯着身前。渐渐的，血雾渐淡，业火飘摇，慢慢熄了。
鲜活的命化作红血一滩，花容的脸已然白惨一片。
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堕神胎，逆天运，乱轮回，必损神阳。
一点痛感自小腹凝结，迅速蔓延，不过眨眼之间四肢百骸便都沦陷，剧痛叫嚣着，挣扎着，如碎骨脚捻，如剔肉撒盐。
花容闷哼一声，倏地匐在地上，额上渗出层层细汗。
疼，钻心蚀骨。
花容痛苦的蜷着身，捂着腹下的手死死勒紧，恨不得将小腹从身上撕去。额上冷汗出了一行又一行，密密麻麻汇成汗珠点点。
花容的脸已因剧痛扭曲的变了形，却也只紧紧蜷成一团，忍着不吭出声。
渐渐的，痛感直顶天灵，身上滚烫似天火烧身，又如万蚁食咬，髓痒难熬。
热，痛，痒三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生不欲生，死不足死，这便是堕神之殇，天地极刑。
花容的身子整个蜷成一团，两只手抓胸挠背在地上痛苦翻腾。
热，好热，痒，好痒，疼，好疼……
随着花容的翻腾，她颈后，脸侧，手背胳膊，所有裸露的肌肤上都有血色神脉如蛛网一般显现出来。
神脉显现，鼓起，暴涨，而后直至爆开血花朵朵，“嗤嗤～”
“啊！”
花容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一双眸子红若血染，眉心眉心魂印显现，如血样红。
神脉纷纷胀爆，将一身完肤炸出一身皲裂的伤，再没一块好皮。
一声惨叫出声，花容身子直直僵挺，哇的喷出一口血，而后颓然倾倒。
花容喷出的血溅在桐树上，枝条微微一颤，突然焕发了生机一般蜿蜒而动，倏地卷上她的腰。
这一动，如发了出击信号，林中无风，参天桐树却整个晃动起来。随着树冠摇动，无数枝条自树上垂下，枝条如柳条般软柔，窸窸窣窣缠上花容的腰，臂，手，脚。
花容双目紧闭，被万千枝条擎在半空。枝条嫩绿通体晶莹，隐隐泛着荧绿的光。
枝条抖动，有绿色道气沿着枝条注入花容体内，修复着她一身累累的伤。
须臾，荧光退却，枝条缓缓垂下将花容平稳置于地上，得了令一般如数撤走。
花容伏卧在积叶上，一身外伤已悉数愈合，除却眉间魂印血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那一身白衣血染，已艳红若丹。
“小殿下～”
一声低唤，参天梧桐一阵轻晃，树干之上，有人脸浮现，巨大的嘴一张一合，发出艰涩的声音。
地上，“昏迷”的花容缓缓睁开眼。
魂印红艳，双瞳血红，褪去了眉眼之间最后的一丝温情。
“我吵醒你了？”花容坐起身，看向树干上凝重的脸。
梧桐神树是凤翔最为古老的一尊神。他曾亲自参与过当年三尊争霸的那场混战，也正是因为他在那场混战中伤了根基，再无法化成人形，只能扎根生身地，所以才扎根在此。
那场大战之后，树神忘记了许多事，终日昏昏沉沉，一闭眼便是半个天纪。种子便随风飘落，渐渐的，才有了凤翔这百里桐林。
可以说没有梧桐树神就没有凤翔，也就没有凤族。
因而凤翔中的人都十分尊重他老人家，便是凤主见了他，也要低头行上一礼。花容上次见他还是在自己满百岁的宴上，爹爹带她来的。
“小殿下，节哀。”
树神咧开的巨大的嘴张张和和，缓声道，“生死轮回乃是天道，仙神也超脱不得，天地之间万物自有其法则，皆是命也。”
“如果天道的存在就是来难为我的，我不介意破了这天，换了这道！”
“造化尤爱弄人。”
“那我便毁了造化！”花容目光陡深，“你知道的，我可以。”
树神闻言眉眼微凝，昏睡的眼露出一丝惊诧之色，“你知道？”
“我是火凰不是吗？”花容嘴角绽起一抹妖娆的笑，嗜血妖娆。
既然这天执意与她为难，她便与这天斗上一斗。
“多谢树神出手相救，这份恩情花容来日定报。”花容回过神来，朝着神树恭敬行了一礼，“只是花容尚有要务在身，请恕花容无礼先走一步，告辞。”
花容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和她好像，可惜，终究不是。”
看着花容离去的背影，树神有刹那晃神，恍惚之中仿佛又见当年那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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