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陆离
寒风猎猎，冷金色的月亮挂在天际，偶尔有几朵破碎的云飘过，遮住月光。
陆离缩着脑袋，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刺骨的严风呼呼地灌进她的袖口，冷彻骨髓，她拢了拢，将双手揣进袖子。
“啊——”
她被一块木头绊倒，重心不稳，重重地向前扑去，脸生生地砸在冻硬的土地上，又痛又酸，眼冒金星。
刚从一家酒肆做了活计出来，身上还穿了店小二的深色粗布麻衣。
这一下摔得不轻，也不知道有没有磕破店家的衣服。要是破了还要陪人家，欲哭无泪。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脑袋还是晕乎乎的，仿佛天上挂着两个月亮。
良久，两个月亮才重叠在一起，月光凄冷无比。
她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太倒霉了！”
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撑着冷硬的土地，一手支着膝盖，终于直起身子，揉了揉腰，双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行了那么大的礼，谁来给个红包啊！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目光朝下，定睛看了看这块该死的木头，气鼓鼓，准备再踢了一脚，想要报仇一番。
这，好像是个死人！
死人对陆离来说是家常便饭了。
刚死的，柔软；死了几个时辰，产生尸僵的；还是死了几天，生了蛆虫的；抑或是死了几个月，露出森森白骨的。
对她来说都见怪不怪。
她闭上眼，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便将这具尸体翻了过来。
尸体通身黑色长袍，满脸血污也凝成黑色的斑驳，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也不知是哪个村的村民，路上不小心遇到了妖兽袭击。
不过，一想到妖兽，陆离更该担心的是自己。
她这几日，在镇子上做活。可偏偏过年过节的，酒肆生意好得不得了，经常到了子时，客人才会散去。
她平时都是从大路走的，不过今日，有一桌客人吃了好几场，到了丑时才离开。
本想抄个近路回家，才从这片林子经过。
没想到这林子这么不安全，头皮发麻，顺着脊背，浑身一个激灵，心沉到了深渊，还是不能走不熟悉的路啊。
她一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赶紧逃离。
蓦地，一声微弱的呻吟从背后传来。
“救、救、救”一阵沙哑的男声。
陆离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左脚还抬在半空，正要落地。
妈耶，看起来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活着啊。
她扶了扶额头，按在眉心上，想着自己再不走万一也遇到妖兽，性命不保。
不过，不过，哎
下一刻，她还是转过身来。那男子虽身型清癯，但是对于陆离来说还是很重啊！
没想到大过年的，还要揽上这种事情。她艰难地拖着他的手臂，揽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一步一挪地向前走。
翌日清晨。
陆离蹲在灶台前，看着一锅白粥正咕噜咕噜，冒着大大小小的泡泡，热气四溢，把整间屋子熏得雾气腾腾。
她拿起一罐大大的白糖，毫不手软撒了下去。
嗯～真香。
窸窸窣窣听到声音，陆离转身向后望去。
一只灰色的松鼠正在桌上跳来跳去，嘴里鼓鼓囊囊，像被塞得爆炸了。
“八戒！又在偷吃了，这次是什么，花生吗？哎，你不要整颗塞进去啊，我来帮你。”陆离朝它喊道。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吵醒了男子，他手指微微一动。
陆离凑到他面前，仔细察看。
陆离昨天帮他清理伤口的时候，也顺带给他擦了一遍脸。
男子像被拳打脚踢，暴揍一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皮高高隆起，嘴角破了一大块。看着就很痛，甚是惨烈。
半晌，他才微微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陆离双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才慢慢地转过头来，口齿不清地问：“李、斯、谁？”
陆离扑哧一笑，道：“救命恩人。”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像是在道谢，便不再说话了。
陆离觉得他鼻青脸肿的，需要好好休息，便也不再理他，兀自喝粥去了。
这粥甜丝丝的，冬日里喝最好了，暖暖的，直入胃肠，好舒服。
近日，天寒地冻，又落了几场雪，梨树挂雪，像四月里梨花盛开一般。
斜倚着纸窗，看着梨树的枝丫将天际划成一块一块的。八戒吃完花生，正在树上翻越玩耍。
喝完粥，她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
昨晚，为了给他清理伤口，忙了一整夜，眼睛都没闭上，太累了。
陆离想趁着过年多做几日工，就能多存一些钱。
去年，屋顶被台风刮地只剩下一半。若是雨一大，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手头拮据，要多攒一攒，才能凑够钱维修。
一炷香后，她站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还是决定出去做活。
她看了看男子，温声道：“你最近还需要静躺，要喝水的话，我放在身旁了。我，出去有点事。”
男子点头。
陆离在手上哈了一口气，搓了搓，在路上跑了起来。
这天，酒肆生意还是如往常那么好。
她熟练地穿梭在酒桌之间，招呼，擦桌子，上菜，收盘子，忙得脚不沾地。
此刻，陆离正端着一碗吃完的麻辣鱼往厨房走去。鱼肉吃完了，汤汤水水还是满满的。
突然，一名喝醉的酒客，跌跌撞撞地撞上了她的后背。
麻辣汁正好扣在她的脸上。
她“啊”地一声尖叫。
昨日摔破皮的脸颊，瞬间被又咸又辣的汤汁浸透了，火辣辣的生疼，直钻心尖。
她蹲在地上捂住脸，鼻子发酸，眼泪水直掉。也是自己不小心。
一阵慌乱，酒肆老板出来打圆场，她急忙端着空盘子离开。
片刻后，她找到一个水桶，在冰冷的水桶里掬了一把水洗脸。
“嘶——”
脸被冻得红通通的，也映出一张眉眼清淡的脸，仿佛被山溪打磨过。
脸睫上挂着的水也扑簌簌往下落，一滴，一滴，漾开在桶里。
陆离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狼狈。
然后，用衣袖擦干了脸，转身向酒肆走去。
没事，继续。
第二天，那个男子已经能起身活动。
清晨，陆离坐在椅子上，左手搭着桌子，才想起来问：“贵姓？”
“免贵，姓宋。”
陆离继续等着他说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着这人是不是不善言辞。
表情？鼻青脸肿，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哎，算了，不说拉倒。
陆离在他眼前晃了晃一根手指，道：“一个灵石。”
“名，坎。”
陆离都快被他逗乐了，什么反射弧，那么长。
她都说第二句话了，对方才回答第一个问题。她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一下。
宋坎道：“什么，灵石？”
陆离道：“你的伤呢，我花了很多草药的，有些草药很贵的，我每天给你换药，给你清理伤口。”
宋坎摸了摸胸口，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浑身包着白色纱布，耳根一红。
陆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不用不好意思，我行医多年，看过很多人的伤口。”
她又继续说：“你的衣服和皮肉贴得太紧了，我怕直接脱下来，会牵扯伤口，只能用剪刀慢慢剪开，应该穿不了了。”
宋坎微微颔首道：“多谢救命之恩，定当。”
没等宋坎说完，陆离开口道：“哦，不用当牛做马，也不用以身相许，一个灵石。”
又补充了句：“陆离，我叫陆离。”
宋坎的脸都要黑了，又碍于面子道：“我现身上，没钱，能不能，日后送到府上。”
陆离哈哈一笑，“府上”，她这破屋子又漏风又漏雨，说好听点是间草舍，说难听点就是间破房子。
被他打败了，哪里来的世家小公子，说话文绉绉的。
宋坎道：“可能，在杀妖兽的时候，荷包掉了，但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陆离支着的手放下来，叹了一口气，平时就义务给村里的牛接个生，给打架咬断了腿的狗
接个腿，偶尔还给没回南方的燕子送温暖，也不是第一次做好事献爱心了。
摆摆手道：“算了。”
宋坎又强调道：“我不会，赖账的。”
陆离没想到这人还挺固执，愣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冒着水汽的灶台，转头道：“吃饭吗？”
宋坎昨天躺在床上就饿了，但是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多喝水。
陆离起身走向灶台，拿起勺子舀了两碗。
宋坎见陆离起身，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身型娇小，这山路崎岖，正琢磨是怎么把他背回来的。
叫一个个子矮小的姑娘背一个气死沉沉，行动不便的大男人，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宋坎看着这姑娘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脸颊虽然贴了两三个黑乎乎的药膏，依稀还是能看到些婴儿肥。
宋坎问：“你也受伤了吗？”
陆离道：“嗯，说来话长，自己不小心弄的。”
宋坎“哦”了一声。
陆离颤巍巍地端来两个碗，轻轻放到桌上，又将其中一碗推到宋坎面前，道：“喝吧，很好喝的。”
宋坎见着还在冒雾气的白粥，咽了咽口水，道：“谢谢。”
“不客气。”
宋坎道：“不出三日，定会将灵石送上门。”
陆离扶额，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顽固的人啊。
“知道了。”
半晌，宋坎抿着嘴，问道：“为什么？是甜的？”
陆离道：“你没喝过甜的粥吗？”
“没有。”从来没有，像是放了十斤白糖在粥里。
陆离微笑道：“是不是很好喝？”
宋坎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还是直言道：“太甜，下次，可以少放一些砂糖。”
陆离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不悦，嘴角不由得扯了扯。
宋坎却无视她，又舀了一口送到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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