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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白雨跳珠乱入船(柒)


  堪堪过了半月闲日,这日张国母心情极好,随了一众夫人正在绣楼里听曲,戏班子是前些日子亓官颐专门为张国母解闷而请的,唱得是昆曲。

  鄞国大多只看皮影戏与越剧,除却城西的听夷坊能唱昆曲,便只有晁国的昆曲戏班唱得好,故而一众人皆是稀罕,听得十分出神。

  正当《牡丹亭》唱至柳梦梅掘墓时,宫里的人急急上山来禀:太后病重,恐无多日。

  一众人慌乱拾掇返程回宫,亓官谡兄妹自小与太后感情亲厚,听及此番噩耗,他们连忙去马厩取了马先行而去,我身为太子妃,自是要伴与张国母与一众女眷,乘马车自后加鞭跟紧。

  说到这太后,先前先国君在世时,也是个端婉识理的国母,操持后宫,打理起居,皆是一把好手,连就儿媳张国母,亦是她亲自教养的。奈何国君登基后,身子渐迈,便免去了各处的请安问叩,推去了一切宫宴酒会,只隐在自个儿的寿安宫安心礼佛养老。

  故而,我嫁来鄞国虽已有半年,却从未面见过她。

  待至王宫时,已是天地昏黄,万物朦胧,各处已掌起了宫灯,听闻国君今日抛下了朝政,片刻不离地守在太后榻前,亲自照料起居。

  显然,国君是个孝子。

  张国母携一众女眷方踏入寿安宫门,就闻丧钟敲起,声声哀戚悲恸,屋里屋外跪倒一片,哭声切切,里屋一内监自内而出,面色哀沉欲泣,“太后,薨了!”

  瞬时,张国母眸色顿红,踉跄几下,哐当俯地,身后一行人见之,也呼啦啦俯身叩首。

  次日起,停朝七日,举国披麻服丧。

  容浅替我梳了一个坠马髻,头上只簪了一支檀香木钗,衣饰也择的是素白的襦裙,外则披的是麻制丧服,周身上下,素净非常。

  亓官陵昨夜一夜未归,他身为太子,太后大丧,国君痛哀,他自是少不了要四处打点操理。我用却早膳,便急急去往宫中伴随张国母。太后待她极好,又有教养之恩,自昨日闻此噩耗,心上悲恸,又须打理后宫琐事,我身为太子妃,本该伴与一同佐理。

  天地滚烫,闷热无比。从马车的帘缝往外看,各处宫殿挂起了白幡丧灯,层层森肃的殿宇,萦绕着凄哀伤悼,宫道上,可见一批又一批为太后超度的僧人往寿安宫行去。

  方将马车停至东门时,恰逢刚从寿安宫出来的亓官谡兄妹,我远远观去,他们俩仍穿着昨日的衣裳,唯一不同的便是外添了一件麻制丧服,平日里朝气蓬勃,鬓发妥帖的二人,皆是眼睛红肿无神,头饰凌乱。

  也难怪,他们自幼便与太后感情亲厚,自太后隐居寿安宫,国君国母都难得见上一面,亓官谡与亓官颐却能无用通禀,随时去寿安宫叨扰她老人家,昨夜还听闻,太后生前与亓官颐置办好了一批丰厚的嫁妆。

  “温婴,萧王。”头次见他们这么颓顿无生气,心里忽的一颤,生出几分恻隐。方沉浸在哀痛之中的两人惊过神来,转头木木地看了看我。

  我蠕了半晌,却也说不出一字安抚之言,最后只好道慰一句,“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节哀吧。”

  亓官颐勉强地扯出一丝微笑,“嫂嫂放心吧,母后郁郁寡欢,待会儿可好帮着多劝她宽心,后头还有一堆琐事须料理,嫂嫂也且保重身子。”

  我应了声好,连同一侧的亓官谡,此时亦是缄默不语,只垂耷着脑袋,双目无神,我轻轻叹了声气,丧去至亲,切肤之痛,我虽从未亲身经历,却也能体会其中一二。

  侍下张国母午睡后,我欲想在偏厢撑头小寐片刻,容浅却领了几位侍人从外面搬入了几沓账本册子,每沓约莫有两尺高。我一看,不由瞠目,一头雾水,“这是什么?”

  “这是各个局司呈上来的账本明细,里面有各宫的吃穿开支,御膳房食材出账,正巧明日便是发放例钱的日子,少府监也递来各宫各殿的月俸账目册子,”容浅一面将它们放置于书案上,一面耐心为我解释,“还有为太后超度的那些僧人的吃穿用度和佣金,少监府也一并理好送来了,这些册子本该是国母阅理的,但国母身边的素嬷嬷说国母身子身子不适,自是让人送到姑娘这处了。”

  我一听,顿觉脑仁直疼,幼时母亲虽早教了我如何打理账目,但家中有母亲,自轮不到我经受操理,纵是嫁进东宫,府上大小事务也皆抛给了亓官陵打理,也不须我费心半分。

  我抬眸看向容浅,“能否让我小憩一会儿再看?”平日里我到这个时辰都是惯睡午觉的,再加之来回奔波折腾,天又闷热,眼皮子都快粘上了。

  容浅自是能体谅我的难处,却还是狠着心说道,“姑娘且忍耐着,明日便是发放俸禄之时,各个司局和少府监可还等着姑娘批阅统计呢,奴已叫了解语泡一壶浓茶为姑娘提神。”

  我只好撑着眼皮,挪到桌案前,迫着自己面对眼前这堆无从下手的账本册子,容浅侯在一侧为我研磨,“姑娘且先慢慢看,国母知晓姑娘头次经理,断会棘手,特意去少监府遣了几位女官帮姑娘一同统阅,估摸着也快来了。”

  我听罢,才微松了一口气,心下大哀,这太子妃,做得委实累人。

  将这些账簿统阅完毕时,夜已深寂,只草草洗漱后,我就拖着乏累至极的身子直接和衣睡下了,或许是因操累太久,这一觉倒也睡的黑甜,第二日醒来时,已过日禺。

  容浅正与我妆扮,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吵闹。

  “太子妃娘娘可在?”那声音颇为嚣张尖锐,一听便知是昭华宫的许夫人。

  我微微蹙眉,她来做什么?

  这时解语步履匆紧地从外入了里屋,面色煞白,颇为委屈,还未待我开口,容浅便先皱了眉,微斥道,“一大清早,是谁惹恼你了,做得这副苦相。”

  那解语吸了吸气,“是昭华宫的许夫人,一进院就怒气汹汹,那嘴就像刀子一样,见人就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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