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重整芙蓉阁

　　在百里的授意下，胡管事忐忑的打开了雪凝手中的匣子。

　　里面放着的，竟是整整齐齐的两摞账本！

　　胡管事不解着拿出一本账册细阅，这账册墨迹尚新，誊抄的却是近十年来芙蓉阁八十六间铺子每月的流水。

　　可是胡管事却翻了几页，便很快将账册合上。他显然有些诧异，却又难以置信，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姑娘，这账册是？”

　　这些账册中勾勾圈圈标明了很多问题，以胡管事的道行岂会看不出其中猫腻，他却只看了几页且面色没有变点的震惊。他且诧异的，却只是她为何命人誊抄这账册给他。

　　百里从胡管事的反应中，已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她命人都退下，厢房中只有胡管事和唐清风在，另有雪凝在旁伺候。她这才说道：“胡管事果然早就知道了。”

　　胡管事愣了愣，点了点头。神色却越发诧异，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口吻问道：“姑娘接手芙蓉阁不过才短短一旬的光景，姑娘是如何发现那些账册中的问题？”

　　百里淡淡一笑，倒是雪凝开了口：“我们百里门虽不曾涉足食肆行业，可我家小姐并也不是傻的，胡管事明明早已知道这些铺子的管事中许多都已起了异心，却只字不提。难不成是打算欺负我家小姐年轻，便要这样糊弄！账目有问题的二十五家店铺管事，竟都在那王家写信联系的三十三人名单之间。方才唐舵主说，芙蓉阁有三十三位管事的收到那王家的信札，却竟无一人主动站出来揭。那胡管事又何尝不是，这二十五家账目有问题的，倒也不是同一日起出的问题。长的许是超过了十年，短的也有不足半年的。这般看来，倒是胡管事亲手将这些人的胆子喂肥了。胡管事自己难道不也是帮凶吗？”

　　雪凝说完，胡管事面色越发沉重，却只是越发的懊悔，并无一丝心虚。他唇角动了动，他心中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解释。“我。。。。。。我。。。。。。”

　　胡管事最终跪在了百里眼前。

　　百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替胡管事开了口：“你早已将此事禀明我夏叔叔，是他让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胡管事面色触动，他没有料想，眼前这位少女年纪轻轻，竟看得如此通透。

　　百里起身扶起胡管事，心平气和道：“我从未怀疑过胡管事你对我夏叔叔的忠心，你这么做，自是他吩咐的。可是我终究还是想不明白，这样的事情若在十年前最初发现的时候，便狠狠责罚，立下规矩，如今或许，或许也不会。。。。。。”

　　百里并没有将话讲完，比较夏叔叔是长辈又已逝去，她也不好对他的过错横加指责。只是，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百里门是绝然不会发生的。

　　金苑掌管百里门的全部产业以及百里氏的私产，各分舵各产业的铺子不下上千，却无一人敢监守自盗。百里门门规，但凡谋取门中利益，或以公谋私，或监守自盗者，不论金额大小，一律两百鞭刑后逐出百里门。两百鞭刑，何人能承受此则罚，两百鞭刑与杀人无异！

　　她曾问过金无名，爹爹素来治下宽厚，为何唯独对此这般严苛！金无名笑道，“世间利益诱惑百般，虽说是人性难测，其中犯错的却也不乏许多本是好人正直之辈，你爹爹定下的这门规虽然严苛，却也是足以叫人断了这人性贪婪。这样说来，你爹爹倒是舍了小善，成全了大善。”

　　曾经她似懂非懂，如今芙蓉阁的事情倒让她倒是明白了爹爹当日定下这条门规的苦心。倘若夏叔叔在第一人犯错的时候，便严加处置，便也不会有之后的二十五家，甚至是后来王家的野心了。

　　胡管事长长叹了口气，“姑娘只看了这十年的账目，其实最初我发现账目有问题的时候，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王家也并不是头一个，最早的时候是太州的常家。”

　　胡管事顿了顿，“那常管事是我家老爷乳娘之子，最初的时候，他贪的倒也不多，加上太州离洛宁又远，物价我也并不实时知晓，起初也并未察觉。只是那日偏巧，来了位太州的商人，无意间聊起太州同洛宁城的物价，我才骤然发现，这太州商人口中的物价与常家送来的账册相差甚远，我便如实禀明了老爷，老爷起初并不信，却又念及我平日里便是个稳妥之人，犹豫再三后才决定暗中调查此事。但老爷又恐是自己冤枉了常家，调查的事情将来若是传了出去，寒了常家人的心，最后便命我亲自去太州查实。”

　　胡管事眼色一变：“我去了太州，查实了此事！那常家果然在买办的账目中做了手脚。只是，太州不单单只有他那一间铺子，他自然不敢高得离谱，不过他那间铺子胜在是太州生意最兴隆的，买办的量大，倒也足够他赚上许多！”

　　雪凝疑道：“既然查明了此事，后面又如何放过了？”

　　百里嘴角上扬着一丝莫名的弧度，道：“因为是乳娘的儿子？”

　　胡管事叹了口气，点头称是：“正如姑娘说言，因为那常氏是老爷儿时乳娘的孩子。”

　　雪凝冷哼道：“定是夏老爷的那位乳母，上门苦苦哀求，你们家夏老爷便心软了。”

　　胡管事摇了摇头，嘴角一丝苦笑道：“并没有！老爷知道后，却念及常氏之母的哺乳之情，不愿让他们家难堪。便命我从此对此事绝口不提。”

　　雪凝一脸诧异，难以置信正要开口，百里恐她出言冲撞，便冲她摇了摇，示意她不许再开口。

　　唐清风道：“夏老板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在下佩服。”

　　这一声佩服，却越发叫胡管事有些愤然，他捏着拳头，宣泄自己的愤怒！

　　百里看在眼里，道：“想来当初我夏叔叔也并未料想到自己的善念倒成了养虎为患，日后又要遭受这虎大伤人的反噬！”

　　胡管事咬牙切齿道：“原本那常氏也只敢在买办中贪些差额，谁知道，日子久了，他竟开始打起了铺子利润的主意！”

　　百里摇了摇头，叹道：“不过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胡管事愤愤不平道：“老爷见他贪念越来越大，这才派我去太州彻查此事，以儆效尤。可谁知道，我抵达太州的当日，常氏之母便启程回了洛宁。”

　　百里无奈一笑，淡淡道：“所以，夏叔叔终究还是看在那乳母的份上放过了他。”

　　胡管事点了点头。

　　百里问道：“想必，以胡管事的精明，不难发现那以后常氏开始伙同整个太州的管事一起在账目上作假之事吧。”

　　胡管事愣了愣，眼中困惑着回答道：“事发后，那常家便又是一出苦肉计，故技重施罢了。老爷宽厚仁慈，又不愿厚此薄彼，罚了这个却不罚那个。此后，便一直这般不了了之。。。。。。可是谁知，此番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要谋夺整个铺子的产业呀！”

　　百里冷笑道：“一蛇吞象，厥大何如！”

　　胡管事问道：“姑娘是如何得知那常氏伙同整个太州的铺子做假账之事？”他又看了看唐清风。

　　唐清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莫名的得意：“这些日子我一直同你在福泉，可没有时间琢磨你们芙蓉阁十年的账目。我家小姐可是我们百里门金堂主的得意弟子，你们芙蓉阁区区八十六间铺子的账目自然难不倒我家小姐。”

　　胡管事越发难以置信：“短短时间，姑娘不但发现其中账目的问题，还能不多不少的查明确实是二十五家铺子。姑娘是如何做到了？”

　　百里道：“我自是比不上胡管事对此行业的熟知，我的法子也只能初略的筛选出可能有问题的铺子。剩下的便是仗着我们百里门的弟子众多，能去替我核实罢了。”

　　胡管事愣了愣，好奇道：“姑娘谦虚了，敢问姑娘的法子是？”

　　百里道：“芙蓉阁的账目按季节交账，一年四季，一间铺子十年便是四十本账目，八十六间铺子十年便有三千四百四十本账目。我自是没有这般的耐心，一一查看。所以，我找了十几个帮手。”

　　胡管事理所应当道：“如此多的账目，以姑娘一己之力自然看不过来。确实需要十几位经验老到的账房先生，一一核算才行。”

　　百里笑道：“我找的不过是芙蓉阁识字的伙子罢了，哦对了，小满也在其中，想必胡管事对他亦很了解。”

　　胡管事诧异道：“小满？我怎不知小满还会算账？”

　　百里反问道：“为何要算账？”

　　百里问得理直气壮，胡管事一脸茫然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百里这才解释道：“那些管事们恐怕都很清楚，胡管事你是个多么严谨之人。虽然夏叔叔对他们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终究不能做得过于明目张胆。在这些账目在交上前，他们肯定早已将数字核算多次。那些本就心虚的，更加要确保账目的无误。”

　　“那，小满他们是。。。。。。”

　　“他们只要帮我比对数字，摘录成册变好。”

　　“核对数字？”胡管事恍然大悟道：“原来姑娘是命人找来了各地每年的物价，让他们比对？也是，如此确实很容易发现问题。”

　　百里笑道：“胡管事说笑了，即便我百里门弟子人再多再清闲，一时之间恐怕也能难按照各地明细去查找出各地区每年每季买办市价。

　　胡管事问道：“那是如何？”

　　百里笑道，“只需要对比同城同期的物价即可。”

　　胡管事道：“可是只对比同城同期，那如太州那般伙同价格，又该如何查明？”

　　百里道：“对比同城同期后，自会取出一个中间数字。且将这中间数再去同相邻的城的中间数字做出比较，两地相邻，物价若是相差过大，必有蹊跷。”

　　“若有人不在采办价格上做手脚，而是在数量上做了手脚呢？亦或是这两者均不做手脚，却只在收益上动了手脚呢？”

　　百里道：“那可正是要感谢胡管事的处事细心了，当初你命人一一复核这些数字的时候，还让他们计算出了每家铺子每个季度净利润占总成本的几成。”

　　胡管事道：“可是，这个数字也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每家铺子的生意并不一样，盈利自然也不一样。”

　　百里道：“生意不一样，盈利自然不一样。可是净利润占总成本的几成若是长期差距过大，自是能说明很多问题。一间铺子若是生意不佳，却始终不根据生意去调整采办成本，胡管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原来如此！”胡管事见她讲得在理，不免欣慰笑道：“我家老爷果然没有看错姑娘！”

　　百里握住胡管事的手臂，道：“夏叔叔自然没有看错我，可是，我不知夏叔叔有没有看错胡管家你。”

　　胡管事脱口而出：“我自是不会背叛我家老爷！”他想了想又道：“我家老爷既然已将芙蓉阁托付给姑娘，我亦不会背叛姑娘。”

　　百里道：“你既然不会背叛于我，想必也知晓我想做什么吧！”

　　“难不成，姑娘要处置这些人？”胡管事退后一步，摇了摇头“不行，老爷若在世是绝不会同意的。”

　　百里道：“今非昔日，那时候，夏叔叔以为他们只是贪图一些盈利罢了。可如今胡管事你也看见了，他们想要的可是芙蓉阁的产业呀！你觉得若是我夏叔叔在世，于他而言，是护着这些贪得无厌的蛀虫重要，还是护住夏氏百里的产业重要！”

　　胡管事一时间沉吟不决，不知进退。

　　“如今，芙蓉阁中已然不只一老虎，若是再等到这二十五只老虎，亦或是更多的老虎一起长大，胡管事觉得还能如此次福泉这般幸运？”

　　胡管事犹豫不决，喃喃道：“我以前也一直劝说老爷对此事绝不姑息，可是老爷，老爷不愿呀！老爷心善，不舍得对这些亲近之人下手。”

　　百里冷笑：“我夏叔叔心善，自是拿当他们当做自己人的。可是他们呢，这般贪得无厌，可曾觉得有半分辜负我夏叔叔！若是他们有本分悔意半分内疚，也绝不会贪婪到今日这般田地。”

　　胡管事终于有些松了口，：“可是，即便姑娘要处罚他们，一时之间也很难再找二十几个管事去填补位置呀！其实，当初老爷也不是没有想过去责罚他们。只是，当他醒悟的时候，涉及人数已然太多。老爷也担心动作过大，反而影响了芙蓉阁的运作。这才只能放纵自由呀！”

　　百里道：“确实一时间很难找到二十几个能做管事的人去填补位置，即便找到了，也很难保证这些人不会上行下效，不再犯错。与其另用新人，不如用好这些旧人。”

　　百里见胡管事松了一口气，才道：“不过那七家给王家回信许诺紧随其后的，肯定是不能放过的。必须同那王家一般，以儆效尤！我想，胡管事在芙蓉阁八十六间铺子里头，挑选八个得力的能堪重用的倒也不是件难事吧！”

　　胡管事迟疑道：“这七家中，也有那常家。。。。。。若是那常氏之母又来闹。。。。。。”

　　雪凝鄙夷道：“那常氏之母又不是我家小姐的乳娘，她若是敢来闹事，我自然头一个将她打出去！”

　　胡管事急道：“可，可她终究是老爷的乳娘呀。当初若不是老爷对她的怜悯，也不会出了今日这些事情。”

　　百里循循善诱道：“胡管事，正因为常家是始作俑者，所以更不能免去此次惩罚！若是又因为她是夏叔叔的乳娘又对她网开一面，还如何以儆效尤，她家定不能真心悔改，今日之事岂不又卷土重来！”

　　“可。。。。。可那常氏之母年事已高，姑娘收了他们的家财，又赶出芙蓉阁，也不许芙蓉阁的人接济他们。老爷。。。。。。。我担心。。。。。。。”胡管事还未说完，却被百里打断。

　　百里道：“我是说了不许芙蓉阁的任何人接济他们，可是，我并没有说不许我们百里门的人接济呀！”

　　胡管事愣了愣，看着百里。

　　百里笑道：“胡管事放心，我自会私下命人去照料那常家。不会真的叫他们留宿街头。”百里将雪凝手中的大匣子放在胡管事的面前，道：“不过，这账册上其它有问题的铺子，还需要胡管家亲自替我跑一趟。告诉他们。”

　　百里眼色微微一变，不怒自威：“你只管告诉他们，我可不是我夏叔叔。就说我原本是要一律处置他们的，是你苦苦哀求，最后才看在我夏叔叔的份上才好不容易留下他们。”

　　胡管事点了点头，心中仍有疑问道：“分明是姑娘原本就打算给他们一次机会，为何不让他们知道，以此感激姑娘？”

　　百里淡淡道：“我何须他们感激我！所以胡管事，即便日后你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我的无情，也千万不要替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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