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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玉女12】什么也改变不了


  对方话音刚落,阿吉的屁股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震感纠缠着痛感从屁股扩散,直袭上脑门,阿吉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地。虽然他也确实不知道身在何地。

  季子训率先擦亮了火折子,岑今今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你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毕竟手电早已普及了,火折子这东西她也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季子训笑了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习惯了。”

  岑今今点点头,想来也是,用了几百年的东西,总不是一两百年就能改掉的。

  这时阿吉呻吟一声,拍着屁股站起来,一脸怨恨地看着季子训:“你怎么不早说?”

  季子训清了清嗓子,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猫从高出摔下来是不会有事的。”

  “那是有准备的情况下好吗!给你脚下突然开个洞试试?”阿吉满脸愤怒。

  岑今今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阿吉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笑?没有他护着你你摔得比我还惨。”

  岑今今一听,脸上有些泛红,咳嗽了两声四处张望起来。

  这是一个简单的地道,墙壁是原生的泥土,还有粗糙的挖痕,地上连石板也懒得铺,与顶上祭台的宏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地道,是修建祭坛的时候,工匠偷挖的。”说话的是玉女,此时她正抱着苏乃坐在墙角边。

  “以前听说有些地方,修建祭台的人在祭台完成后会以自己的献血献祭,这样祭台才能上达神明。”季子训说,“或许白洛人也有这样的习俗,而修建祭台的工匠里面有人并不愿意献祭,便偷挖了这条密道给自己做退路。”

  岑今今摇了摇头:“这也太残忍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这个世界上残忍的事情多了去了。”阿吉以一个老长辈的口气道。

  此时苏乃咳嗽起来,胸前的鲜血又汩汩地往外冒,玉女失措,季子训走过去蹲下,看了看:“这一刀有点深,流了这么久的血,再加上刚刚摔下来这一下,想活命怕是有点难。”

  阿吉也过去看了看:“而且看样子,昨天晚上也被打得够呛,唉,真惨。”

  岑今今心中也有些戚戚,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便成了这幅模样,心中多少有些难受,更何况苏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代他们受过。

  玉女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抬起头,对季子训说:“引香还卖吗?”

  “其实,回到过去很多时候并不能改变现在。”季子训说。

  岑今今抬头看着他,想起了杜铭玉的死,他当时不就通过杀死杜铭玉改变了现在吗?

  为什么他会说,回到过去并不能改变现在呢?

  季子训看到岑今今的目光,笑了笑,没有解释。

  “我知道,”玉女说,“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季子训略作沉吟,捡起一片碎石,在掌心化了一道口子,向着玉女伸出手:“签血契吧。”

  玉女看着他,有些不解。

  “我说过,赊账的买卖我从来不做,先签了血契,我才能把引香给你。”

  玉女咬了咬嘴唇,捡起石块,也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试探着将手放到季子训掌心。

  季子训握住她的手,闭上眼,半晌后睁开眼,松开手,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荷包,捻出一缕香灰,也不用香炉,直接放在掌心,用火折子点燃,一缕轻烟便这样婷婷袅袅,飘飘摇摇地升了起来,在幽深的地道中弥漫开去。

  ***

  幼年的苏乃日子并不太好过,父亲是个帮工,东家有活便去东家,西家有活便蹭西家,一拿了工钱便到村头买几壶好酒,提几斤卤肉,喝个酩酊烂醉,在家里躺上两三天,钱花完了再出去找活儿。

  因此那时的苏乃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四岁的孩子,还没灶台高,踩着凳子做饭,蒸出来的饭夹生的也硬着头皮咽下去。没米的时候就饿着,实在饿得不行了,就端着个碗往隔壁塔桑阿姆门前一站,塔桑母亲见他可怜,就分他一点。

  父亲拿工钱的日子,也是他最开心的日子,每到那时,他只要乖巧地蹲在旁边,等父亲醉得差不多了,就偷偷去吃父亲吃剩下的肉,有时候没有肉了,就用手指在碗里刮两圈,放进嘴里,肉的香气就刺激着口水弥散开来。

  一直抿到手指皮肤都起皱了,才恋恋不舍地去洗碗。

  对父亲,他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惧怕。每当父亲回来阴沉着脸,他一颗心就跳得厉害,他知道父亲定是干活不顺,在外面受委屈了。

  他小心翼翼,讨好地给父亲端去饭菜,洗脚水,却还是免不了一顿打骂。有时候可能是因为水太热了,有时候可能是因为水太凉了,还有一次,是父亲嫌弃他洗碗用水太多了。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他发现父亲的屋子里关了一个女人。

  那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从没见过,浑身长着绿绿的绒毛,总带着些新鲜的伤痕,手上套着铁链绑在床头,一张脸却是出奇的好看。

  她仿佛不会说话,总是望着他,一双眼睛凄迷而空洞。

  父亲从不让他进那间屋子,他却总是趁父亲外出时偷偷流进去。

  他开始尝试着和那女人说话。

  那女人起先不太懂,但慢慢地,竟也能和他对上话。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他说,她听。

  他会和她说,村里的某某小孩又欺负他了,家里又快没米了,父亲大约昨天又是心情不好了,塔桑家的羊总是半夜叫个不停……

  她总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神温柔。

  后来,他大一点了,渐渐明白了女人身上的伤痕意味着什么,看懂了女人眼中的迷茫与空洞,也知道了父亲为什么将她关在这里。

  他开始憎恨自己的父亲。

  夜里,他会偷偷到父亲卧室门口听里面父亲兴奋的笑声,女子仿佛被堵住嘴的沉闷的叫声,以及低低的啜泣声。

  他第一次觉得,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呢?

  当父亲再次打他的时候,他会迎着父亲的目光,眼中全是怨憎与愤怒。苏全大概也意识到了儿子的变化,他会更加愤怒,一边打一边骂:“你瞪什么!翅膀硬了?!”

  但不论他骂得再狠,打得再狠,苏乃依然倔强地昂着头,死死地盯着他,有时候被盯着,他甚至自己都会感到一阵心慌。

  但很快,这种心慌就被落在苏乃身上的暴雨般的拳头化解:“我让你瞪!我让你瞪!”

  苏乃一日日长大,他开始给村里人帮工赚钱,苏全却一日日老去,他能接到的活越来越少,喝酒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他不认为自己老了,他才五十六,他还有力气,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被囚禁的玉女。当她越痛苦,他便越满足。

  苏乃见到玉女的机会越来越少,他开始思念她。

  每当回家看见头发花白的父亲抱着酒瓶斜倚在门口,苏乃便会厌恶地别过头,心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人不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自第一次产生,便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二十年来,父亲的打骂他从不还手,但这个念头却没有一日停歇。

  那日,他回家,却见玉女站在门口,看着他,眼中含着泪,脸上却带着笑。

  他低下头,脸微微有些红,即便是面对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他依然会感到腼腆。他很好奇,玉女是怎么解开铁链出来的,却没有多问。

  玉女见到他,一改以往的沉默羞赧,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

  苏乃愣住了,他感到自己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只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玉女说:“苏乃,我们走吧。”

  “你,你说什么?“苏乃有些结巴了。

  “你不要杀你的父亲,我也不一个人离开,我们一起走,到山林里面去,好吗?“

  苏乃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浑身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玉女松开手,抚摸着他的面庞,一滴泪落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院门口传来一声怒吼,苏乃刚回头,火辣辣的巴掌便落在了他脸上。

  苏全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地推开苏乃,一把抓住玉女的头发就将她往屋里拖。

  玉女吃痛,挣扎着却掰苏全的手,却无济于事,只能被他拖着进了屋。

  苏乃此时也回过神来,一跃而上,向着自己的父亲扑去。

  随后发生的事情,玉女和苏乃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混乱,拳脚相加,再回过神来,玉女手中已经拿了一把剪刀,还带着血。

  那是她挣扎间从柜子上摸到的,而此时苏全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然没了呼吸。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剪子,然后惊叫了一声,扔掉剪子,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苏乃也愣住了,片刻后,他爬到玉女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是我杀了他。”玉女抽泣着。

  “不是你,是我,“苏乃拉下她的手臂,迫使她抬起头来,然后捡起剪刀,对着苏全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你看,杀他的不是你,是我,是我杀了他。”

  玉女愣住了。

  记忆在她眼中模糊交叠,是自己杀了苏乃的父亲,还是苏乃杀了他的父亲?

  事情原本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了。

  但是苏乃的父亲死了,她费尽心机,引香为引,想给彼此一次重生的机会,苏乃的父亲却还是死了。

  难道真如季子训所说,冥冥之中,各有天命,很多时候回到过去,以为自己能改变,却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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