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荻花（下）

　　叶绪来的时候，就看见敏儿一个人端着水一脸茫然地站在门口。

　　“殿下。”

　　叶绪看四周都没有人，门又关着，便问：“云达呢？”

　　“奴婢不知，刚刚苏大人还在这里呢。奴婢就进去给左姑娘端了个洗漱的水，苏大人就不见了。”

　　想了想，叶绪抬手挥了挥示意敏儿离开一点，然后推开门——果然如他所想。

　　梳妆镜前，青衣女子正乖乖地托着腮趴在桌上看着铜镜，而她身后，白衣男子正拿着檀木梳子轻轻地拢着女子垂在一旁的墨发。男子动作轻缓温柔，女子乖巧可人，真是岁月静好的温馨场面。

　　门被推开的声音惊动了云达，顺着声音看过去，他一愣，手上的动作一顿，扯住了左湫的些许头发。

　　“嘶——云达，你干嘛呢？”

　　转头看过去，看见叶绪站在门口，立刻明白了为何云达会这般，忍不住冒粗口：“哎呀我去！”

　　云达放下左湫的头发，把梳子放在梳妆桌上，向叶绪行礼：“殿下。”

　　叶绪道：“继续梳吧，早些梳好早些出发。”

　　说完了，便进去找了个凳子坐下，向站在门口的敏儿道：“进来吧，她马上就好了。”

　　“是。”

　　云达却不敢再动了。他当然知道叶绪喜欢左湫，他当然知道他现在这个举动对叶绪来说代表着什么，他哪敢再继续下去，再继续下去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要命”？可是叶绪又那样说了，简直是左右为难。

　　左湫看出来了，她向敏儿道：“敏儿，你来帮我束发，谢谢你。”

　　敏儿正要放下水盆过去，叶绪却道：“云达都帮你梳好了，何必浪费他的劳苦。”

　　云达瑟瑟发抖，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个屁事。

　　可叶绪这话正好应了左湫的意，“嗯，也对，谢谢你啊，肯把你的得力助手给我梳头发用。”然后对云达说，“怕什么啊，来，他都这样说了，你还敢违抗他不成？”

　　云达战战兢兢拿起了梳子，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来这个鬼地方了！

　　那一天确实是个好天气，他们出门的时候艳阳高照，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云达想要叫车，叶绪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出了东宫就是长平街，那里就够他们逛一天了。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女孩子逛街有多厉害。尤其是左湫这样只喜欢看不喜欢买的女孩子。每一个摊位她都要光顾一次，无论摊上卖的是什么。每一个小商品她都要拿起来看一看，但是总是看完了之后摇摇头放下。云达跟她说要是喜欢拿了就是，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左湫摇摇头，只啃着一支糖画说：“不是钱的问题，你不懂。”

　　其实确实也是钱的问题，她确实没有钱，也确实不想用他们的钱。她一点也不想欠他们什么东西。

　　云达焉能不知她是何意，“左姑娘，你不必在意，就权当是我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了。”

　　左湫咬了大大一口糖画，道：“我没跟你客气啊，你看你这不是还给我买了个糖画吗？”

　　云达还想再说些什么劝劝她，可叶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他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处大酒楼问她：“早起没吃饭，要不要去那里吃点。”

　　左湫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那一座雕梁画壁金碧辉煌的“天一楼”大酒楼，打了个寒战连忙摇头，“阵势那么大，吓死人了嘞。不去不去。”

　　云达担心道：“可是你早上起的晚又没有吃饭……”

　　左湫咬掉最后一口糖画，问云达：“你平时在这卞京城里面玩吗？”

　　“啊？”

　　“就是，你知不知道什么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面有没有那种小饭馆？”

　　云达很是疑惑：“要吃饭就去天一楼啊，要不然去哪里啊？”

　　左湫摇摇头叹息道：“唉，有钱人家的傻孩子啊。”转头看向叶绪，说：“他都不知道，肯定也指望不上你了。”然后转身跟云达解释：“越是天一楼这样大规格的饭店其实它里面的菜越是不好吃，看起来精致大气的不得了，实际是你们就是吃个那个感觉罢了。真正好吃的东西都藏在小巷子里呢，不够格的吃货是找不到那种地方的。那种地方啊，简直就是像我这样的吃货的人间桃花源，不要太美好！”

　　本以为叶绪会对她这一番论道嗤之以鼻，没想到反而是叶绪，看了一眼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正在侃侃而谈的左湫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他知道那种深藏在小巷子里的美味，不由得震惊：“你居然知道那种小店？真的假的？”

　　叶绪不屑跟她解释，云达便道：“殿下曾经担任过车马尉，跟着那些兄弟们也在卞京城里走过不少地方。”

　　眼珠一转，想起来叶绪确实身上隐藏着挺大的市井气的，左湫便不再说什么，带着云达紧跟了上去。

　　沿着长平街一直往西走，在东阳路与安生路交叉口向南拐，穿过三个坊楼，沿着一条甚是崎岖的砖头路往里走，第二个岔路口向东拐，便看到一个酒旗幡子，上书“小老儿酒馆”。酒旗幡子有些年头了，经多年的烟火熏燎，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鲜艳红色。不过那暗沉沉的黑红色，在正午的阳光下，倒也显得很是肃穆好看。

　　左湫站在酒旗幡子下看了好久，叶绪问她在看什么，她说：“人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是这小老儿酒馆藏得，未免也太深了。等闲人谁会往这里来啊？”

　　叶绪轻轻拂袖，“人少了才好，清净。”

　　左湫抱臂叹息，“也就只有你这从来都不愁银子的人会这么想了。”

　　叶绪看着她，想起来在叶城的那一晚看到的左湫的家，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左湫不知道，她料到叶绪会问她为何这么想，也已经做好了回答他的准备。他这般的“通情达理”，反而让左湫产生了疑惑。

　　“你……经过叶城回金夏的时候是不是去我家了？”稍加思索，她便猜到了原因。

　　叶绪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跟上他往酒馆里面走的步伐，左湫问：“你看见了什么？”

　　她家里面有些东西，是他们这些人不能知道的。当时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遇到这些人，永远都不会跟这些人有任何交集，所以写下来之后也就没有就地销毁。可是叶绪去了她家，他怎么可能不注意到那些东西！

　　叶绪跟老板说了要些什么东西，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坐下了。云达左湫见他不说话，便一直盯着他。

　　两人在僵持，有些尴尬。

　　云达挠挠头，拉了拉左湫：“左姑娘，你先坐下，你坐下我们慢慢跟你说。”

　　这一句话就是在承认他们确实翻看了她家里的东西了。

　　左湫走过去站在桌子对面，问他：“你看到了哪些东西？”

　　叶绪抬起头，看了她好久，在左湫就要绷不住的时候说了一句：“你放心，我把它们都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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