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关

　　从上次那场雪后，后半月小镇再没下过，天气倒是没有回转的意思，依旧吹着寒风。

　　老夏坐在屋内向火，火炉上温有酒，酒水慢慢冒着气。

　　老夏拿着小盅又喝了一口酒，微眯着眼“北斗啊，再鼓捣这图就破了”。

　　“破了再买就是”罗北斗头也不抬，在老夏对面继续翻着手上的图。这图他已经翻过很多遍，其实不用再翻，他留意的地方也记得一丝不差。

　　“北斗啊，这次又看中了哪个地方”

　　“还在看，还在看”

　　“北斗啊，别挑太远，远得话我这把老骨头就走不动咯”老夏细抿一口，轻声笑着。

　　罗北斗没说远近，心想天天的修身养性，老夏要是老骨头他岂不是没骨头了。把图往前一递“喏，就这了”

　　罗北斗见老夏接过图，只粗略看了一眼，就把图还给他，以为老夏会先叫一句“北斗啊”，再缓缓说“太远啦，换个近的吧”。不料老夏没按以往套路出牌，而是说“北斗啊，就这了，勉强走的动”。

　　老夏每次和罗北斗说话，只要不是回答问题，总喜欢在前面喊句“北斗啊”，好像要有事叮嘱他一般。

　　有时候老夏会特意拉的很长，特别是他犯了事，就拿那次他里应外合同虎妞悄悄拿老夏的葫芦往外倒酒，换上辣椒水的事来说，老夏修身养性回来，一看见他就喊“北斗啊”声音拉的长长的，听的他背脊发凉，绒毛耸立，等他以为老夏摸着他的头的手要敲他几个板栗时，老夏却又说“家里辣椒没了，一会上镇上买点去吧”。

　　那天，老夏让他整整在辣椒水里泡了一夜，弄的他咧嘴咧牙，美其名曰练体，老夏还在一旁守了一夜，美其名曰护道。

　　他开始很不习惯，和老夏说过多次，老夏没有改的意思，还是一口一句的喊，后来时间久了也就随了老夏，懒的纠正了。

　　“你的意思?”

　　老夏知是罗北斗问他哪日去，便说“北斗啊，你想哪天就哪天吧”

　　“明天?”

　　老夏点个头没有说话，算上前边，这已经是第九个地方了。自从醒来那日，罗北斗便想回家，一开始老夏问他他家住在什么地方，他答不上来；老夏再问他爸叫什么名字，他还是答不上来；这一问三不知老夏说怎么送你回去，罗北斗不管，就天天赖住老夏往云雾山后边的山脉跑，当成修身养性。他以为他家就在这山里，不料去了发现这山里并无人家，环境也无一点相似之处。

　　最后老夏怕了他了，就从小镇上买了一幅堪舆图志给了罗北斗，让他自己翻看找找自己的家，不然成天漫无目的的跑也折腾人。罗北斗得了图后，便圈圈点点，前前后后拉着老夏去了几个地方，可惜都不是。

　　罗北斗接连碰壁便有些心灰意冷，消停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前几天又把图从箱底翻出来查查找找，老夏猜想可能是临近年关的缘故。年关年关，过的去是年，过不去是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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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北斗和虎妞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小镇，只见这两个神神秘秘聚在小镇较为偏僻的巷道外，倚住墙脚，两颗小脑袋快要碰在一起，偶尔还要看四周有没有人来往，像是在做一些地下交易。

　　“真不会有事?”虎妞悄声问“老夏打死你了本大王怎么办?”

　　“你要不要，不要还给我，我放回去”罗北斗翻个白眼，两手一伸好似要拿回来。

　　“要要要，本大王不是关心你嘛，好心当作驴肝肺，真当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虎妞一边将东西往身上紧贴，一边用手指罗北斗的肩头

　　罗北斗无语，又一个白眼。虎妞这话弄得像是她送东西给他似的。原来罗北斗得到老夏的答复后，想着明天就要走，可能一去便真是不回来了，以前在小镇人生地不熟，没牵没挂，现在却认识了虎妞，于是就想着送点东西给虎妞。这东西又不全是罗北斗的，有些是老夏的，怕老夏抓个正着就叫着虎妞来小镇了，恰好可以买点东西回去孝敬老夏，让他消消气。

　　老夏有红色个小人偶，背着刀配着剑，平时都放在箱子里，罗北斗悄悄拿出来给傻妞看过几次。第一次看见人偶时，虎妞就被吸引住了，嚷着要和罗北斗换，罗北斗说这是老夏的，老夏在时自己都不能看，都是悄悄摸摸等老夏出去才敢拿出来的。罗北斗今天也是想着要走，便只能对不住老夏了。

　　没等虎妞收好东西，罗北斗便听到身后有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那什么，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呢”

　　回头望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很是壮硕，罗北斗不明所以回了句“没什么”

　　“没什么?转过身给我看看，偷偷摸摸定是拿了什么东西”这青年叫吴机，家在这条巷道，是一个混混，镇里人都说他打小便是个祸害，刚才他在自家楼上透过小木窗看见罗北斗和虎妞说着说着就往兜里拿一些小东西，起初他并不在意，等到罗北斗掏出小人偶时不知怎的突然生出占为己有的念头。念头一生就没止住，接着便下楼走向那两个小孩。

　　罗北斗转过身去面向吴机，不知有意还是故意的恰把虎妞护在身后，随之抖抖身表示什么也没有。

　　“我没说你，我说那女孩，手上拿了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快交出来”吴机有点不耐烦，想早点了事，沉下脸向墙脚走去“那男的你可以走了”

　　这就有点咄咄逼人了，虎妞哪有见过这种场面，嘴里想说这东西不是偷的，手却不老实乱拿了一个罗北斗送的东西准备伸出来，但被罗北斗按了回去。

　　吴机看见虎妞手上拿的不是人偶，又见罗北斗挡在他面前不肯走，感觉自己被拂了面子，便一下向前逞去，一手按在罗北斗肩膀推攮着叫他走开，一手又准备去抢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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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北斗醒来之后只知道头很疼，心想打架也就这一回事。

　　他很少打架，每一次打也都是和小伙伴打，但不管是输是赢他事后都会哭，说不清楚为什么哭，总之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罗北斗天生就对打架这两个字恐惧，一直不敢直视，感觉这两个字到自己面前就变了样，变成了被打。

　　在吴机冲上来按住他的那一刻，他心里其实是想到跑的，没有表现出来的那种勇敢。等到他被踢倒，愣愣的不敢起身，看着虎妞哭着要拿出人偶时，他的心很疼，这一幕好像在哪见过。

　　他想起来了类似的经历，自己不止一次的退缩，那还是没有到小镇之前。一次是从其他村子回来的路上，当时他和村里的几个小姑娘，三个还是四个，他记不清了；路才走到一半，村子遥遥在望，几个人说着说着前边突然跳出来个人，这人他认识，隔壁村的，和他一样大，他们被拦住了，那个人和现在一样要他先走，留几个女的在后面；见他不愿，那个人倒也有礼貌说了个条件，就是他们两个打一架，赢了就能走，看着那个人比他略壮的身体，他胆怯了。还有一次是和他的伙伴，也是走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人拦住，拦的还是他的伙伴；当时对方只有一个人，他们这边两个，结果他胆怯了，眼睁睁看着伙伴被打。他知道，伙伴们虽然没说什么，但却对他失望至极。

　　吴机按住罗北斗肩膀以后准备一个用力把罗北斗攮到在地，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个比自己低一个头的罗北斗拉住了手，让他推攮不开。他本来就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已够收敛的破脾气一下爆发。他先是抽回伸向虎妞的右手，右手捏着拳头，随之提左手顺势将罗北斗转回来。先是几腚子把罗北斗鼻子打出血，再是一窝脚把罗北斗踢翻在地。

　　吴机看罗北斗已经倒地，便向虎妞走去，吴机看见这个小姑娘靠墙站，已是一个泪人，并不觉得有任何可怜，他吴机不是一个心怀悲悯之人，有时候他都觉得他的名字开错了，应该叫无心才对。吴机不想多费口舌，见虎妞只是哭，没有把人偶拿出来的意思，便右手一把揪住虎妞的羊角辫往上提，左手在一推小物件里面寻。虎妞被提着头发便吃疼，一吃疼就哭出声来，吴机觉得吵，便松下揪头发的手，扇了虎妞几个巴掌后，把手伸向虎妞的脖子“闭嘴，再哭就把你杀了”。

　　罗北斗趴在地上，刚才吴机的一顿猛打让他脑子有些发懵，一时不知道自己在何地，又在做什么。等到清醒过来，感觉脸上发疼时才知道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他听到虎妞的哭声，听到吴机说“我要红色人偶，找出来”，看见吴机打着虎妞的脸，又看见吴机掐着满脸是泪的虎妞，虎妞出不来气的又用手乱找着小人偶的样子。

　　他的心揪疼，他此刻很自责，他恨他自己的胆怯，他恨自己的懦弱。他不想和以前一样，他不想让伙伴再失望，他爬了起来。

　　“去死！”

　　罗北斗先是趁着吴机背对着他，便在吴机后面一边怒喊一边用最大的力道擂吴机的头，连擂三次，再狠然上前用手扣住吴机脖子使劲往后扳，向虎妞喊道“快跑”

　　到底是缺少经验，到底是力量太小。罗北斗认为只要把人压倒了就是赢，事实却不是这样。

　　吴机先前被擂的突然，眼睛是有点恍惚，但绝没有发懵，待被罗北斗从后面扣住绊倒在地回过神来，立即用两手拉住罗北斗扣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扳，再一扯一翻身，立即把罗北斗拉在身下骑了上去，一边用拳头打一边骂“小杂种，叫你打，叫你打”

　　罗北斗也打红了眼，虽然被压在身下打，脱不了身，但也是没有认输的念头了，他把一口带有鼻血的口水朝吴机的脸吐去“呸”

　　吴机脸上被吐了一口，下手自然也更狠了，站在一边缓过来气的虎妞并没有跑，看着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罗北斗，急得手足无措，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拿起人偶赶到吴机身前，带着哭腔一边说一边拉着吴机“别打了，别打了，我给你，我给你，呜呜……”。

　　罗北斗见虎妞往这边来再次大喊“你跑啊，还在这干什么，跑啊！”

　　虎妞不跑，吴机这时候哪还在意什么人偶，一把甩开虎妞的手，并用力一攮虎妞胸口，虎妞跌坐在地上，倒是没有再哭，反而用手擦着眼泪，挣扎着站起身又往吴机跑来。吴机被虎妞打扰的烦，用力一拳擂在虎妞胸口上，可怜虎妞还没靠近吴机就又飞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一旁便没有了动静，却是胸口闷背过气了。

　　罗北斗一看虎妞倒地没了动静，以为虎妞死了，便更加抓急，卯足劲要翻身，吴机这下也抽不开手来打他，全都用来绞锁罗北斗，不让他挣脱。这下两人一个在挣扎，一个在束缚，罗北斗久挣不脱便咬牙更加用劲，好似十辈子的力一起用似的，脖子上，额头上，手上青筋暴起。

　　“动啊，小杂种，你倒是动啊”吴机一口口水吐向罗北斗，脸上堆满蔑笑。

　　还是没有挣开，看着吴机可憎的脸，又看倒在一边的虎妞，罗北斗感到无力回天，他不免自责愧疚。

　　倾刻间局势变了，这时吴机还在辱骂，恰巧的是罗北斗的手摸到一块小石头，罗北斗暗自发狠，手握着石头就往吴机头上砸，吴机被砸倒了，罗北斗一个翻身骑住吴机后一边还是向吴机猛砸一边却突然哭着说“还我虎妞，还我虎妞……”

　　小巷墙脚的地面上血迹斑斑，东一点，西一片，罗北斗和吴机的脸上，手上，衣服上也有，都差不多风干发黑了的。虎妞躺在一旁。刚才的动静不小，四周已是站满了人，指指点点。老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罗北斗身后。

　　老夏先是用一只手抱起虎妞，再用另一只手抱住看似奄奄一息的罗北斗，他对罗北斗说“北斗啊，年关啦，回家”。

　　年关年关，破了心关，过得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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