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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焚琴煮鹤


  关于字体的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听公子酉道:“这本心法你先收着,背熟后我再教你修习方法。今日便传你一个调息之法,以后每日早晚各练一次,不可忘记。”

  他引我在花树下的榻上盘膝坐下,闭目冥想,感受气脉流动。但与昭哥不同,他让我莫要刻意寻找气眼所在,只是静静感受体内的气脉流动与体外的自然气息,并让我想象体内的气脉在向体外流淌,透过皮肤躯壳,汇入外界自然之中。

  我坐下,努力按公子酉的方法照做。既然不必寻找气眼,我放松了不少,静静闭目感受气的流动。而当微风吹过,我仿佛真的感受到体内的气与风的方向汇聚在一处,润而无声。

  可这体会只是一瞬。其实我……并不怎么静得下心。

  我知公子酉也盘膝坐在我身边。我感受了一会儿自己的气脉,便忍不住去听他的呼吸声。此时万物都极安静,他浅浅的呼吸仿佛就在旁边,仿佛和清风一样吹过我的耳廓。我甚至还闻到了他身上那特有的香味,不是头顶的花香气,而是木屑中带着异域香料的味道。

  我只感觉自己刚静下来的心,又逐渐加快,最后心跳雷动。在这安静中,我心跳的声音未免太大了。我好怕身边的人能听见,赶紧努力想平心静气,可越想控制就越躁动不安。

  此时我三神六魄都极敏感。倏忽间一个轻飘飘的落花掉到了我的头顶,我却如被石头砸了下般猛地惊了下。

  三根微凉的手指搭上我的脉,“心不静了。”

  我猛地睁开眼,却见公子酉正靠的极近,正垂眸摸我的脉博。我们只有咫尺之遥,我甚至看到他每一根纤长的睫毛,远山般的眉也正微颦着。听脉罢了,他抬眸冲我浅浅一笑,那浅色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面红耳赤的脸。

  “孝娴脸这么红做什么。觉得热吗?”他丝毫不觉有异,坐回了原处,“今日便到此处吧。初学者心不容易静,实属正常。你回去多加修炼,努力莫要被外界事物所扰。”

  “是。”我努力低下头想把自己的大红脸藏起来,笨拙得跳下塌。

  公子酉随我站起身,微微伸了个懒腰,竟有点稚气的感觉。我本以为今日既然到此处,他便会让我回去,谁知他挠了挠一只小鹿的下巴,扭头冲我笑道:“孝娴晚上想吃什么?”

  我一呆,“这——饭、饭堂做什么我就——”

  “昭哥没有与你讲吗?此处离前山的饭堂太远了,他们在此修炼时都是在我这里做了吃的,然后一起用晚饭。”公子酉冲我一笑,“今日我想尝尝孝娴的手艺呢,可以吗?”

  我怎么会说不……我当然连连点头。

  只是当公子酉翩然进屋,我一个人来到揽青阁的小厨房内、对着灶台和一堆厨具时,才心生欲哭无泪的崩溃——我、我根本不会做饭啊!

  难道做宗长的弟子,还要会烧菜么!

  我努力回想在黔南时,偶然几次看到的嬷嬷烧菜的流程。先把米淘出来洗净,放在炉火上蒸。只是这生火就难为了我半天,柴少了火根本烧不着,柴多了一股股黑烟往外冒。我把自己呛的连连咳嗽,拼命用手狂挥。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了几声极悠扬的琴声,却是公子酉在抚琴。这醉耳的声音配上我这边的鸡飞狗跳却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焚、琴、煮、鹤。

  好容易点着了火,我赶紧过去拿食材。小厨房里吃的倒不少,我准备简单弄个素炒什锦,再弄个糖醋排骨,总不难吧。

  可谁知这边我正手忙脚乱得切着菜,却忽闻那边一股焦糊味。我猛地回头,急扑到灶边——果然是米饭糊了。我赶紧想用手拿,可慌忙间忘了那煮饭石锅极烫!手一挨就被烫了个钻心疼,“嗷”一声叫了出来。

  噗,门边传来一声嗤笑。

  我猛地回头,却见公子酉竟站在门边,透过厨房内阵阵浓烟也能看出他脸上明显的笑意。我二人对视了片刻,他终于无奈得道:“孝娴,原来不擅厨艺么?”

  说不擅,他可真客气……我根本是不会好吗?

  我简直欲哭无泪,“小叔叔,对不起……我——”

  公子酉走了进来,拍了拍我脑袋,“好了,是我不是,不该理所应当得觉得女孩子就会弄吃的。你让开吧,去冲一冲烫到的手。”

  我目瞪口呆得看公子酉将长发束起,并将广袖挽起,“您、您要干吗——”

  “做弟子的不会,只能师父来了。”他笑道。

  “不可!”我大急,“这个——君子远厨庖!”

  他打趣看了我一眼,“不然谁来做?明日尚有修行任务,孝娴想辟谷,我可不想。”

  “可——”

  “快去冲手。”他不容置喙。

  我无法,火速去冲了手又回来,却见公子酉已有条不紊得开始切菜剁肉。他不急不躁地将我刚才瞎切一通的蔬菜改刀成好看的花刀,又调了一碗肉馅,纤长白净的手指一挤一捏,竟然开始攒丸子。而这一切充满烟火气的俗事被他做起来,却又显得那么优雅怡然,仿佛那双不染阳春水的手是在冲泡一壶茗茶一般。

  我心中好生愧疚,默默跟在他身边看着,下定决心一定要苦练厨艺。

  可看了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他做饭也放太多辣椒了吧!

  却见他拿着一罐剁椒,往锅里放了一勺、两勺、三勺……整整五勺剁椒。现在一锅熘丸子都红彤彤、火炎炎的,那冲天的辣味呛的我差点一个大喷嚏打出来。

  可公子酉在这烟熏火燎的背后,一张白净的面孔却依然如此出尘雅致,还冲我一笑,“我怕你不喜欢吃辣,特意少放了点。”

  “……喜欢的。”

  心中泪流满面的同时,又默默加上了一条,也要苦练吃辣能力。

  平日看公子酉如此素淡的模样,我本以为他饮食肯定也好清淡味道,谁知他还是继承了川唐人的口味,喜辣重味,一桌菜做来都是红彤彤的。我坐在桌边时才觉得欲哭无泪,竟无处下筷。

  但今天都已经让公子酉做饭了,又怎么能再挑三拣四。我装作浑然无事的模样,吃一口扒五口饭,吃得飞快。

  公子酉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放下碗筷,歉然对我道:“我本以为我已经少放辣了,你肯定能吃……你等我下,我去再给你下一碗面吧。”

  “不用!”我猛地跳起来,“不用不用。小叔叔,我本来也是要吃辣的!这个,吃辣祛湿,好得很!”

  好容易拉住他重新坐下,我有些好奇,“您厨艺原来这么好。”

  他微微一笑,“都是我母亲教的。”

  公子酉母亲么……我不禁想起潮生曾偷偷说过的那个传言,公子酉是因母亲出身不好才被遣送至外宗的。我偷偷看他,却见他垂着眼似乎不愿多说,便知趣闭了嘴。

  吃完饭,我抢着收拾碗筷,公子酉也不阻拦我,只是道:“孝娴,还有一事。宗会时那小孩一事,我虽已将那小孩收入外宗,但你也却是在众人面前与同门师兄争吵了。内宗师父们已经惩治过了那内宗弟子,我作为外宗宗长,也不能不秉公办事。”

  我心中一沉。但我是万万不会让他为难的,很快毅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也不后悔。您说吧,什么惩罚我都认了。”管他是什么罚跪、关禁闭、挨板子还是剥皮削骨——

  “如此,你便去巡夜吧。”他笑道。

  我一呆,却见他波澜不惊得捧起一杯茶,“入了宵禁后夜凉,巡夜也不是容易的活呢。我这惩罚,也算是很重了。”

  而当日那内宗弟子,听说可是要被废去一身武功。

  我看着公子酉怡然自得地吹着茶杯中的浮沫,不禁想道——

  公子酉他,可真是护短啊……

  而且护短的名正言顺,光明正大,脸不红、心不跳。

  ————

  自那日起,我便每日天色破晓便到揽青阁练功,一直到黄昏时与公子酉用过晚饭,方才出门巡夜。待到月至中天回到后山,总有几只小鹿候我在林木之中,伴我一同走回竹舍。

  还未跟随公子酉修炼之前,我总觉得他虽性情温和,但能教出宋轶、昭哥和谢浥尘那些出类拔萃的徒弟们,必定教导之术十分严苛不苟。所以打第一天开始便暗暗下了十二分的决心,不能比之前的师兄师弟们差了去。

  可到了揽青阁中我方发现,公子酉性子优雅浅淡,教起人来也是同样的不紧不慢。传授我心法之时,我若有未能领悟之处,他必然耐心反复解释。若要演习招式,也必自己先缓缓做给我看两三遍,才让我找模样模仿。就算有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也从不出言苛责。

  只是他越这样,我越想要努力上进,生怕被看低了去。幸好自从公子酉传授了我新心法之后,我再也没有走火入魔的烧心之感,反而觉得气脉流转顺畅,身子呼吸都轻盈畅快了不少,仿佛真的与天地渐渐相融。

  在不教导我的时候,公子酉永远在练功。

  说实在的,我从没见过哪个武林掌门会如他一般勤练不辍。爹爹虽也在修习武学上不敢惫懒,但他毕竟已是一介掌门,有大小事物需要处理,练功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为了手不生罢了。

  武林中流传着一句话,三岁看大,二十看老。意思是三岁的小童,已可以看出未来根骨如何;而十几岁的孩子,若是还没初露头角,估计此生也练不出什么境界了。当今武林中很多高手便是在青年时期便已能让他人望其项背。那些早早便练成了绝门的招式或心法的人,成名后虽也修炼,但总不如少年时那般刻苦了。

  然公子酉不同。

  他已将所有外宗杂事交给几个弟子处理,非是至关紧要的事情,其他时间都都闭关不出。我拜入揽青阁已有一月之久,他几乎从未离开过这个小院。大部分时候是在花树下的榻上闭目修气,有时则拿着一柄长剑钻研新招式,想到了好的招式便会拿笔录下。我作为唯一出入揽青阁的人,责无旁贷的担当起了与他喂招拆招之人。

  我曾听多人提起公子酉来时,语气中满是敬畏。但只有真正呆在这个男人身边,方知他是怎样的武学奇才。

  在招式上,他从不拘一格,一个简单招式在他手中稍加运用变换便会大不相同。闲来无事时便爱翻看以前的通史,很多失传的剑法、心法都被他从字里行间的描述中琢磨复原了出来。

  唐门是主修气的门派,大多弟子都对兵器看不太上。但公子酉却又不然,他似乎刀枪剑戟都用得了,而且爱将不同兵器的招式混杂运用,竟然也有不一般的威力。

  这日公子酉又在花树下练剑。他昨日方研习了一套枪法,今日便借来用在剑上。却见一招之下,剑光闪闪烁烁宛若明星,闪过之处飞花落了一地。只要细看之下便会发现,每一朵落花的花茎都是同样长度,上百朵竟都分毫不差。

  公子酉收剑,也捡起一朵花细细端详,“枪法中‘挑’这个手法,运用得好了也可借鉴到剑中。只是枪杆柔长,容易运力,这一挑的威力会比用剑大些。而剑身削直,其中力道掌握不好,反倒弄巧成拙。”

  他捻着花又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又拿起剑演习起来,不停皱眉自语。我知他此时不喜人打扰,便会退到一边自己练功。

  到了晚间,我辞了揽青阁出来准备夜巡。这半月来,夜巡从未见过什么事儿,唐门弟子不守宵禁规矩的很少,我基本只需要在外面闲逛到时辰便可回去休息了。

  眼看月至中天,我正想往回走,却忽见不远处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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