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半老

　　好在晋王也不是一个计较的人，笑着对戚竹说：

　　“夫人按照辈分是寡人的表嫂，确实是不应该向寡人行什么礼的。”

　　一切都显得那么其乐融融，可就当戚竹走出正厅的时候，耳朵灵敏的她，却又不小心听到了别人的对话。

　　晋国国君用严肃的语气对韩魂说道：

　　“嫂夫人看来对我晋国依旧是不怎么顺服啊。”

　　韩魂明显是顿了半晌，才开口道：

　　“王上不要误会，她是修习之人，向来只向天臣服。即使是臣的父母在世，她也是不会行大礼的。”

　　晋国国君的声音再次传来：

　　“修习之人？是个散修？”

　　韩魂又顿了半晌，说道：

　　“是昆嵛派。”

　　两个人的对话，又归于了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戚竹才再次听到晋王的声音：

　　“昆嵛派？那可是归附于秦国王室的门派啊。上将军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也放心吗？”

　　听到这句话，戚竹的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不安。

　　她似乎是明白了韩魂为什么显得那么疲惫，显然是自己的身份、引起了晋国朝廷的不满，也给韩魂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她很想站出来解释一句，可是此时韩魂却开了口：

　　“阿竹她不会背叛我的。”

　　晋王嗤笑了一声：

　　“上将军是不是忘了，当初背叛你们韩家的也是你们韩家视为世交的人。人心不可测，你可要小心了。”

　　韩魂此次的回答显然是快了许多：

　　“臣以性命担保，阿竹她不会背叛。”

　　他这样的保证，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晋王的语气倏忽严厉起来：

　　“寡人要的不是你的担保，寡人要的是万无一失！秦国和晋国之间的大战已经一触即发了，你现在留了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身边，你纵然可以不在乎，寡人不能不在乎！”

　　听到这里，戚竹心中已经是如刀绞。一方面是自己被误会的委屈，一方面是自己给韩魂带来麻烦的歉意，还有一方面、是心累。

　　她真的觉得自己好累。

　　这里的一切，都在折磨着她。无论是那些长舌的人对她的诋毁和议论，还是那些妇人之间无休无止的攀比，更重要的是、她不得不在乎这些从前她根本就不屑于在乎的事情。

　　她真的好累啊。

　　韩魂此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王上，阿竹她现在身在晋国王都、在臣的眼皮子底下。即使是真的与秦国有什么阴谋，也很难传递消息呀？”

　　晋王的脑子却转得很快，不会被韩魂的狡辩骗过去：

　　“你也说了，她是给修士。修士就算是没有办法使用法术攻击，也能很轻易地用法术传信吧。”

　　晋王顿了顿，有些阴阳怪气地对韩魂说道：

　　“听说上将军也是了解法术的人，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还是说，你故意包庇？”

　　韩魂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晋王冷笑一声：

　　“上将军在秦国生活了那么多年，不会是对秦国生出了感情，再加上晋国的灭族之恨，就来帮助敌国来算计自己的母国吧？”

　　韩魂明显是有些急，他连忙说道：

　　“臣要是与秦国有暗中交易，何必在战场上拼了命的为晋国厮杀？”

　　晋王却不放过他，继续说道：

　　“那你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秦国的女子与你的君上在这里无礼辩驳！她没有为你生育子女，也没有为你带来一丝一毫的助力。寡人当初要将自己的亲妹妹、晋国最尊贵的长公主下嫁给你、你竟然不顾寡人的颜面当众拒绝，转眼间就娶了戚竹为妻，让寡人一直下不来台；如今却又要为了这个女人连国家大义都舍弃了！”

　　“韩魂，你到底有没有把寡人当作自己的君上！”

　　就在他们两个的争吵逐渐激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温和的女子声音：

　　“子深。”

　　韩魂惊觉，转身看过去，只见戚竹一脸平静地看着二人，对着自己的丈夫微微一笑，转而对晋王说道：

　　“王上不必怀疑子深。若是实在对我不放心……”

　　她轻轻呼了一口气，恬淡地说道：

　　“我是自然有方法让王上放心的。”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韩魂心中一惊，连忙问道：

　　“你要干什么？”

　　戚竹微笑地看着他，手中突然出现了一团淡青色的灵力。那灵力温柔的像是春日里的一团清风，可是、只要是学习过法术的人就能够看出来，这一团灵力蕴含的是十足十力道的攻击类法术。

　　韩魂那一瞬间，首先的反应就是戚竹要对晋王下手，当下就是凝结了一道切断的法术向戚竹那边挡了过去——

　　然而，戚竹手里的淡青色灵力没有袭向晋王，

　　而是直接的、劈向了自己的灵脉。

　　青绿色的灵光一下子暴开来，像一阵惊雷，燃烧着最后的光。

　　戚竹，

　　自己切断了自己的灵脉。

　　这个从小就被认为是天之骄子、门派未来的女子，最大的骄傲，一个是她能够完全遵守泰薄顶清心寡欲的原则、一个是她千百年不遇的修习天赋。

　　而与韩魂成亲之后，

　　她最大的骄傲，全部被毁灭了。

　　她不仅不能够再向从前那样淡然平和，甚至今天切断了自己回到昆嵛派、回到自己家里的道路。

　　戚竹，这个明明生而就注定为仙的天之骄子，最终堕入凡尘，陷入泥沼之中。

　　这还不够，韩魂那记原本想要抵挡住戚竹攻击的法术，如今却是完全收不回来了。韩魂自从那次吸收了戚竹的修为灵力，修习的速度就暴涨，已经完全超过了戚竹。

　　而这个时候，那暗银色的灵力凌厉地向着戚竹袭去，而戚竹刚逢灵脉被毁，完全没有阻挡的情况下，那强劲的一道灵力，一下子就被她完全承担了下来。

　　巨大的闷痛，从后背蔓延到全身。戚竹只觉得自己的眼前开始朦胧起来，渐渐地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

　　漫天的黑暗，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眼前是昏暗的灯光，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心中是一阵的荒凉。从前在小屋里的时候，如果自己生病了，韩魂无论如何也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而如今，自己是被他伤的，他竟然不在。

　　戚竹缓缓闭上眼睛，心中很是委屈。

　　虽然理智告诉她，韩魂没有什么错的。他也不是故意伤她的，而且自己肯定已经躺了很久了，他总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可是，

　　就是难过。

　　这个时候，老妈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到她醒来、立马惊喜地说道：

　　“夫人醒了，感觉好点儿没有。”

　　戚竹没有说自己好不好，而是问道：

　　“子深呢？”

　　她其实本来想赌气不理他、不问他的，可是想了一想、自己又不是那些动不动耍小脾气的小女生了，何必闹得那么开。说不定他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他毕竟今非昔比了。韩魂韩子深，那是晋国的上将军，每日忙的不亦乐乎。

　　而听到她这么问，老妈妈原本还因为惊喜而笑着的表情、突然只见僵了僵。

　　戚竹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生怕是因为自己、韩魂当时与晋王起了什么冲突，遭到了晋王的惩罚。她连忙焦急地问道：

　　“子深出了什么事吗？”

　　老妈妈的眼睛有些红了，她摇了摇头，尽量憋回自己的眼泪，努力温和地对戚竹说道：

　　“夫人，咱们将军府里可能要进新人了。”

　　戚竹不是从高宅大院中走出来的，对于这些事情还不甚了解。那一瞬间，她没有明白过来府里进新人是怎样的含义。于是有些迷茫地问道：

　　“新人？什么新人？”

　　老妈妈扯出了一个微笑，解释到：

　　“将军他答应王上，迎娶宫中的一位女史为侧室。王上为表对上将军的抬爱，特意册封了那名女史为临洋郡主。”

　　戚竹一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老妈妈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

　　“将军这个时候估计还在忙二夫人进府的事情呢。听说临洋郡主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俱佳，相貌在宫中那也是一等一的。夫人不知道这高门大院里的争斗，可真是不比那宫里的差。等二夫人进了府，夫人您可要当心了呀。”

　　戚竹此刻眼神之中无数的情绪涌过，她沉默了好久，才有些木木地对着老妈妈说：

　　“你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原本老妈妈见戚竹的脸色不对，不大敢让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可是戚竹态度坚决，老妈妈也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老妈妈走后，戚竹先是又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伸了出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身上很疼，哪里都疼，有切断灵脉对身体的损伤，还有韩魂那一击造成的创口。

　　那一刻，她真的想回去了。想回到昆嵛派，想依偎在师尊的身旁，想与师妹们一起练功。

　　虽然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可是那时候、自己是那么的充实和安宁。没有这么多的糟心事、没有这么多的顾虑、没有这么多的委屈。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流了下来，一开始还是无声的流泪，然后变成了啜泣，最后、戚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哭过。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么的难过，难过到想要逃离这个世界，想要到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

　　那一晚上，戚竹静悄悄地一个人从韩府走了出去。她什么也没带，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着：

　　还是离开吧，

　　说不定离开，会对自己更好。

　　她缓缓地走在街上，整个街道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月光很冷清、像是寒冰反射的影子，透的整个人都凉到了骨子里。

　　眼泪又流了下来，

　　夜晚很冷，地上已经有地方结了冰。

　　可是，无论眼泪流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冻结。

　　难道是因为眼泪的酸涩、已经让世间的严寒的无法抗衡了吗？

　　她哭着，走着。好冷，她没有灵力傍身，只能靠着肉体来承担这些寒气。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冻得不能动弹了，双腿也冻得生疼。眼泪却还是不住地往下流着。

　　她听到了自己的啜泣声，

　　好冷，

　　好累。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阿竹！”

　　“阿竹你在哪儿！”

　　声音停顿了一下，戚竹心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既希望韩魂找到自己，又希望他找不到。可是身体上却已经是向声音相反的方向拐去，她想躲到黑暗里，让所有人都看不见。

　　她缩在一个角落里，捂着嘴，轻轻地颤抖着。

　　耳边又响起了韩魂的声音：

　　“阿竹！是我的错，你出来吧！”

　　戚竹听到这句话，头埋得更深了。她努力将自己向里靠去，想要靠着夜晚的黑暗、挡住自己所有的行迹。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

　　好像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手没有了什么知觉，几乎是完全不能动弹。身体也渐渐麻木，甚至她感到一股热气从体内翻涌过来。

　　她听说，人要是冻死之前，都会产生自己很热的错觉的。

　　她是不是要死了。

　　眼泪应该还是在流，身体应该还是在抖。戚竹的神智却是有些模糊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自己的身体、突然被一个极其温暖的东西包围住了。

　　戚竹那一个瞬间以为是韩魂，刚要挣扎，就听见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姑娘莫怕，我不是坏人。”

　　戚竹这个时候才发现，包围住自己的那个东西，是一件温暖的紫貂。

　　还保留着它的主人的体温。

　　戚竹艰难地转过头来，眼前的人是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相貌算得上英俊，却不是韩魂那样的冷峻阴郁，而是暖暖的、没有棱角的善相。

　　那种无论任何审美的人看到、都会不自觉产生好感的面貌与气质。

　　戚竹实在是没有与其他男人相处的经验，但是她看到那个男人身上的衣服十分单薄，想来也是、那件紫貂已经脱给了她，可不是要穿的单薄吗。

　　毕竟她已经是有夫之妇，大半夜的与别的男人缩在这个角落里实在是有些不成体统。但别人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拂了人家的颜面，只能十分委婉地说道：

　　“多谢公子，不过这一声姑娘实在是不敢当，妾身已经是半老徐娘，嫁与人妇十几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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