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雪窖冰天

　　连着在老夫人跟前尽了一个多月的孝心，表了无数次恨不得舍身为季府的衷心，在初墨进宫送阅的头一天夜里，老夫人终于将初墨叫到跟前，眼泪婆娑地拉着她的手反复揉捏：“二丫头，你这一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祖母心里是当真难受，为何我老太婆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这利刀剜肉之痛啊！”

　　李妈妈连忙递上手帕，老夫人抹着泪抽咽了半晌，“这些银裸子你拿着傍身，路上也好打点打点。”

　　丫鬟红朵会意地抬出几个荷包，初墨接过盈盈一握，每个荷包里大概有两三个银裸子，估摸着正好够从宫门打点到静怡轩。

　　初墨道了谢，也没有多惊讶，在老夫人眼里，自己大概也就值这么多银子了。

　　老夫人望着初墨一看三叹，“你进宫以后要听话，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千万别开罪了其他嫔妃娘娘。以后若是老天眷顾我季家让你得了势，莫忘了提携宫外的血肉至亲，到那时候做做人情是少不了的，手上不宽裕缺了多少银子，尽管问家里开口，千万别臊了面子不好开口，啊？”

　　初墨几乎失笑了，言下之意是不得势季府便不管了，能抬举季家其他人才能找娘家相助？老夫人莫不是忘了她进宫的初衷是什么。

　　初墨道了谢告了别便要告退了，老夫人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问道：“二丫头，最近风大天凉，你身子可舒坦？没着凉罢？”

　　初墨福一福身，“身子尚可，多谢祖母挂欠。”

　　老夫人追问了丫鬟小梅一句：“二丫头吃得可好？”

　　小梅认真回想了片刻，“回老夫人的话，尚可，二娘用饭与平日无甚不同。”

　　老夫人与李妈妈对看一眼，失望地哦了一声，往后靠回了椅圈里，迎上初墨疑虑的眼神，勉强笑道：“祖母担心万一你身子不爽利，送阅的时候误了大事。”

　　说罢抬手又招了绿枝送来一碗暖身汤。

　　初墨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心里的厌恶感自胃到喉上下翻腾起来，强忍着饮毕告退了，回到院子里就“哇”的一声全吐干净了。

　　那厢老夫人屋中，遥望着初墨离去的身影，李妈妈凑到老夫人耳畔小声问道：“老夫人，可要招大夫来把把脉？”

　　老夫人边叹气边摇头，拐杖狠狠杵了杵地面，“怕是没怀上！唉，也是命不好，当初她娘就是有了身子没怀住，但愿她不随她那倒霉娘，肚皮争气些才好！”

　　这回提起桂姨娘老夫人腰板儿也挺直了，她可是供了灵位又斥重金请人做了法事的，心里不亏。

　　李妈妈宽慰道：“老夫人莫急，饮了这么长时日的保胎药，身子没怀上，底子总是比旁人强些的。二娘进了宫，将来日子还长呢。”

　　老夫人想了想，“罢了，嫁进宫里心也要大了，靠不住了。瞧瞧大爷便是了，心里头有点小情小爱便一脑子扎进去，谁都不认了，唉！对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说他了。三娘那头如何了？卫夫人可是进京了？”

　　李妈妈欠了欠身，“差人打探过了，诚谋英勇公夫人离进京约莫还有大半个月的车程了。”

　　老夫人点点头，眼神飘忽起来，手指转着拐杖的鹰头打着圈儿，若有所思地虚起了眼。

　　排车的日子终于到了。

　　“今儿的天变了又变，真是恼煞个人了！”初云撅着嘴，嘴里骂骂咧咧的。外头寒意料峭，季夫人还要她到门口送初墨，站了半天灌了满肚子的风，心里老大不乐意。

　　早晨起身时还是一片冬阳笼罩，近了晌午忽然刮起了的凛凛西北风，过了正午以为能转暖些了，日头竟全落了，空气中半点暖意也无，只有无数被风吹起的尘土随着呼呼的风声回旋飘舞。

　　初墨站在乌头大门前，只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包袱装了几件随身衣物，其实只是起个定心的安慰作用，也没大用，进宫时自会被嬷嬷收走的。

　　至于私携进宫的银票子，初墨先藏在事先缝好的里衣夹层里，段进诚已经提前找负责采选的黄门打好了招呼，不会被戳穿的。

　　季老爷目光停在初墨脸上，半晌只一句，“万事小心。”

　　老夫人只顾拉着初墨不放手，季老爷和季夫人扶着她劝她回去，老夫人恋恋不舍地三步一回头。

　　季夫人轻声劝慰着：“老夫人，这是喜事，没得要哭的。”

　　大爷没什么表示，淡淡道了声珍重。

　　常氏看初墨的眼神倒真是充满了不舍，刚拉到一条线的季家人就这么走了，她得另外费工夫寻觅一番。

　　二婶子和堂弟都在，初嫣早上来寻过初墨，抱着她哭了一上午，这会儿人没影了，估摸着是又躲去哪里哭鼻子了。

　　初云上前恶狠狠地扯了一把初墨，贴着耳朵根子咬牙道：“我那虫子已经放了将将一个月了，爬得处处都是，怎么一点成效也没有！”

　　初墨本打算着今日告别时向初云坦诚谎言的，此时最后一点愧疚也烟消云散，“莫急，情蛊下了要足足七七，书里是这么说的，作不得假。”

　　初云还想再问，门外等候已久的领催已是开始不耐地催促了，初云只好悒悒地松了手。

　　季老爷往领催手里塞了个荷包，说了几句多加照拂，领催拿了钱掂了掂，脸色由阴转晴，嘴里接连蹦出了好些吉利话，大意是季章京的闺女他们一定多加关照，女儿如此天姿国色将来必定荣获圣宠。

　　季老爷乐呵呵地受了，不住地谢道：“借领催吉言”。

　　初墨上了车，没坐稳多久，便到了本次秀女集结的场所，到了此处，便要转骡车一同进宫了。

　　付三娘和初墨是天家指名要充后宫的人物，自是不用与其他选秀女一同备选的，由领催引着上了第一辆车。

　　形形色色的参选秀女依父家官职高低和年龄长幼被安排在其后车次就座，安座完毕后，伴着一声拖得长长的“起”，骡车缓缓依次开驶，鱼贯衔尾而行。

　　初墨半垂着眼盯着地面，尽力忽略对面付三娘不善的打量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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