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冬日夏云（6）

　　初墨探见段公公方才翘起小指，指着酒壶对她连着做了好几个表情，可那是什么意思啊？

　　眼瞅着所有人都出去了，初墨连猜半蒙，是不是提点自己要服侍皇上用膳？

　　心中不确定的打鼓，初墨心有戚戚地走到皇上身边，学着刚才那位年长太监的模样替皇上满上酒。

　　皇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舒坦地头发丝儿都舒张开了，愉悦地说：“二娘也坐下罢。”

　　初墨举着替皇上布菜的金镶牙箸犯了难，她当然胆子没大到敢和皇上一块儿挤在中间那张膳桌上，可如果往旁边两张桌前坐下，她就没法儿给皇上布菜了。

　　皇上将自己的椅子往旁边稍稍挪动了些微，示意她再抬个凳子来坐在他身边。

　　皇上都这般屈尊降贵了，又正解了初墨燃眉之急，初墨哪敢拿大？赶忙听话地抬了凳子坐下。

　　想到自己平日在家里为老夫人布菜，就是老夫人眼瞧着哪样，她就夹上一筷子，也不知道皇上用膳是什么规矩，就照着老夫人那儿的规矩来罢。

　　侍候皇上用膳其实有个“传膳不劝膳”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传统，吃菜不许过三匙。

　　一道菜皇上要是连吃了三口，侍膳太监就会大喊一声“撤”，后头候着的小太监便上前将此菜撤走。

　　原因是皇上不能表现出口腹之欲，让人摸透了帝王的饮食偏好，轻易钻了空子。

　　可初墨不知道啊，皇上眼神瞟向哪道菜，她就忙不迭地去夹一筷子送进皇上的大金碗里，一顿饭下来皇上吃得比平时爽快多了，这回心里难得的吃过瘾了。

　　今日段进诚精心预备的是甜酿的果子酒，酒香迷人是烘托氛围的一把好手，入口香甜又不醉人。

　　这种过家家式的小酒，皇上即便是吃了千杯也不会醉，万一有紧急军情了也不会耽误事儿。

　　可活了十多年几乎滴酒未沾过的初墨就不行了，只是陪着皇上抿了三四口，整个人有点飘飘忽忽的了。

　　筷箸还是方才那一双金镶青玉的乌木筷箸，可离人的距离却变得忽远忽近直叫人拿捏不清，一不小心就晃晃悠悠的掉了。

　　初墨努力想定了心神仔细寻看，眼睛能瞧见的画面时而放大时而缩小，一支筷怎么也找不见了，另一支轻轻柔柔地掉落在厚厚的毡毯上，没有声响。

　　初墨弯腰伸手去拾，皇上已经先一步俯身握住，初墨想抽回手臂，浸润过酒意的脑子却不听使唤，反应比平常慢了不止半拍，青葱指尖生生轻捏上了皇上的手。

　　怀揣着什么说不清的期待抬头一睬，皇上也正俯望着她，挺拔的鼻尖近乎贴近了她的额头，呼出的带着酒意的气息一浪一浪地扑向她的面庞，初墨不敢再抬头，只觉自己又要醉一回。

　　皇上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握住窗棂，用力向外一推，一股带着湿意的寒风嚣张地窜进屋内，吹动中夹裹着男人的低沉嗓音向初墨涌来：“夜深了，今日早过了宵禁时刻，既如此也不便轻易去劳动巡防营了，二娘便在宫中将就一晚罢。”

　　初墨被冷风吹得浑身一哆嗖，地龙蒸腾出汗的后背起了一片片小疙瘩引起一阵战栗，脑子一下就清醒了。

　　十六岁的姑娘，放在成亲早的人家里，娃娃都一两个满地跑了，当然不是什么都不懂。

　　灯光旖旎，酒醉人心，皇上的这番话，这，这，这是要她侍寝的意思吗？！

　　自打要了她的生辰八字之后宫中就没了消息，皇上两番来公主府逗弄过她以后也再无音讯，这厢突如其来的把她骗进了宫，没头没尾的也没句解释安抚，直接就要她没名没分的侍寝了？

　　是看准了她不能抗旨，就可以将姑娘的自尊随意践踏吗？

　　可再一转念，只要皇上发了话，她还能怎么样呢？心里早就预备好了将来要成为后宫滚滚浪潮中的一员，抗争显得也就没有了意义。

　　皇上回过头，初墨佝偻起了一直挺直的腰板，耸起的肩周看得出尽力在将自己的身子缩小，面色僵硬，眼帘低垂，呆滞地干站着一动不敢动，没有在其他妃嫔身上见惯了的欣喜若狂，周遭只散发着文文莫莫的抗拒。

　　皇上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是有些别的什么念头一闪而过，看样子现在还不到时候。

　　“朕今日积了很多奏折要批，后半夜还有军情密奏，二娘既然走不了了，就在此替朕研墨罢。”皇上嘴里还持着一本正经的腔调，一双眼睛却心虚的不想瞟向初墨，好赖是将话头圆回来了，眼神才直视过去。

　　姑娘还维持着方才的僵直动作，神情却大大不同了，惊诧和懊恼并具，一层羞臊的恼意覆着面庞，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咳，撤了罢。”皇上拉开了门。

　　段进诚半佝着身子候在门口，竖着一双耳朵，眼里急得几乎要老泪纵横，多好的机会呀！俩人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这个季二娘，别的姑娘听到皇上说这种话估计能激动得厥过去，她横竖倒是应一声啊！

　　段进诚垂头丧气地使唤小太监进殿撤膳桌，不经意瞟到东南角上满满当当装上了奏折的大箱子，扭头一想，长夜漫漫啊，机会尤是充裕，又斗志昂扬了起来。

　　待形形杂杂的人散去，门复又关上，屋内重新归为一片寂静的时候，初墨看皇上已经坐回了身，才勉强从满身的尴尬中抽离出来，默不作声地挪到御案边，安静地研起了墨水。

　　期间来来回回有人求见议事，夜里闭了宫门还迫不及待进来告禀的一定是有要事，初墨就跟着段进诚一起到东暖阁里待会儿，相互说些无关紧要的趣事儿打发时光。

　　眼看夜色愈发深浓，黯黑肆无忌惮地伸向四面八方，像是要抓住黎明前的最后一丝机会喘息。

　　初墨瞅着窗外的天色，心中也愈发焦急，大朝会的时辰很早，不知道皇上都是几时开始洗漱更衣，她此行的最终目的却是还没找着时机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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