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宋楠的故事

        前几年g市政府推行送光明下乡活动，就是每个村统计患有白内障的贫困老年人，经过层层上报，审核。最后符合条件的白内障患者被安排到指定的医院进行治疗。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是实施起来却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有些好面子的贫困户，认为贫困户三个字伤害了他们的自尊，说什么也不肯接受政府的帮扶，甚至有的还对上门做工作的底层干部和扶贫工作人员恶语相向；有些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子女在上面有点关系的反而各种托关系给家里弄个贫困户的头衔，享受着国家扶贫政策的津贴；还有的贫困户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你说要给他得白内障的老父亲老母亲做手术，他可以直接把他的父母亲送给你。

        一天李支书领着李满秀找到宋楠，面带笑容得对宋楠鞠了一个又一个躬说：“您就是宋医生吧，你好你好，我们村好几个老人在您这里做了手术回去都好了，你们做医生的真厉害啊。”

        宋楠看着面前的李支书——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说：“你是带着母亲来看白内障的吧”

        “嗨，宋医生您误会了，这个老人家不是我妈。”李支书尴尬得笑了笑继续说：“宋医生您听我说啊，这个老人家叫李满秀，我们是一个村的，我也姓李是个村支书，我们村的都姓李，我们村叫李家村。”李支书语言组织能力不是很强，不好意思得拿起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那瓶身的标签已经没有了，里面装着自家带的茶水。他告诉宋楠李满秀夫妇早年膝下无子，为了要一个孩子她丈夫四处拜访老中医，后来年近四十李满秀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农村里流行名字贱好养活，所以取名为李建仁。好景不长，就在李满秀生下儿子的同一年他丈夫上山砍柴坠下山崖、尸骨无存，留下一栋还过得去的房子几亩田地和一个襁褓中的儿子。李满秀没有再嫁而是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但他的儿子30好几了还是好吃懒做，整天游手好闲，老人家本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还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得劳作着，供养着家里的生活在网络虚拟世界的吸血鬼。后来老人花了毕生的积蓄给儿子娶了个媳妇，本以为娶了老婆成了家儿子就会有所转变，承当起本来属于他的责任。事与愿违，媳妇和儿子一模一样，整天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干些什么。又过了一年媳妇生了个儿子，看着孙子一天天长大老人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虽然累点但生活也还有希望也对得起死去的丈夫了。转眼孙子快到上学的年纪，老人家日忙夜忙把眼睛忙坏了，看什么东西都是一团雾，也干不了活了，儿子嫌弃母亲不能干活整天对李满秀又打又骂恨不得她早点去死。媳妇和孙子有样学样，整天叫着“老不死的”，有时候孙子还对着她吐口水。老人家天天以泪洗面也恨不得自己早点去死。后来儿子看到母亲这样一怒之下把老人家关进了猪圈，每天在喂猪的时候顺便给老人家投喂些食物。李支书恨恨的说完，叹了一口气“老人家命苦啊，劳心劳力一辈子养了一窝白眼狼。”李支书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现在党的政策好，听说你们这里有什么复明活动，我寻思着我作为村支书我是有责任的，我就赶紧给他儿子做工作，好说歹说他儿子终于松了口我就把老人家带过来了。”

        宋楠本来不想听这么多的，这不符合宋楠或者说大多数医生的医患交流原则。医生与患者交流，特别是在初诊问诊的时候，要简明扼要，紧扣中心，医生要起引导作用，引导患者或家属尽量谈及与疾病相关的话题，要从谈话中弄清楚发病的原因、时间、症状、诊疗经过等等。但是宋楠也是出生于农村，李支书的话勾起了他很多对于农村老家和亲人的回忆。宋楠一边听着一边给李满秀做着各种体格检查，他确定她所患的眼疾就是白内障。他心里深深同情着李满秀，他决定给李满秀开通绿色通道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程序尽快给她安排手术。

        “这样，李支书，老人家的确得了白内障。根据上级政策我们这里可以给她免费做手术，我个人也可以给予她一些帮助，包括开通绿色通道，减免住院费等等。但是，老人家要做手术，必须要家属签字，要不还是辛苦您跑一趟把他儿子叫过来？”

        李支书面露难色说：“就算是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崽也不得管；要不您看这样子，这个字我来签，我相信你，我们村的人都说你好；我也是村干部，在村里面讲几句话她崽也会听两句，这个字我来签吧。”

        虽然白内障手术是小手术，但是李满秀有74岁高龄，手术风险是不容忽视的。考虑到这些，手术的前一天宋楠自掏腰包完善了李满秀心血管等各方面的各项检查，看着检查结果宋楠心里信心满满，老人家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第二天，手术台上。李满秀紧张得握紧了拳头，她身上覆盖着无菌巾，只有两只眼睛露出来，手术床旁的监护仪嘀、嘀、嘀得响着。宋楠穿好手术衣戴上无菌手套，在李满秀的头侧坐了下来。再次整理一下无菌巾，宋楠再次和李满秀交代了手术的过程和注意事项。接着他拿起一支注射器抽了几毫升的1:1万的利多卡因进行局麻。

        “老人家，现在给你打麻药，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您坚持一下。”说完，宋楠把局麻药滴在李满秀的左眼上。“等一下，麻醉药起效了我就要开始动手术了。”

        李满秀哪见过这些阵仗，含糊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几分钟后，宋楠估计利多卡因差不多起效了，便拿起手术刀想在李满秀的眼角膜处划开一个口子，李满秀不舒服得动了动。宋楠加用了些许利多卡因。没过多久，老人的心率开始急剧上升。140,170,180……。

        “宋医生，我觉得心跳的很快，都快跳出去了。我，我胸口痛，好痛，这是正常的吗？”

        宋楠有点慌了，白内障手术他做了不下千例，这种手术损伤小，所涉及的结构简单所以一般不会发生眼心反射，况且眼心反射是会引起心率下降。另一方面由于血眼屏障的存在，加上白内障手术所用的局麻药物并不多所以局麻药中毒的可能性也是相当的小，除非是李满秀对局麻药物过敏这样即使少量的局麻药物进入血液循环也会引起严重的症状。但是李满秀完全不像是过敏。宋楠也是一个经过千锤百炼的主治医师，从发现李满秀心率急剧上升到她自诉胸口疼痛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又被他一一排除。见鬼了，宋楠心想，术前各项检查都没有明显异常，怎么到了手术台上会出现这种从来没见过的情况。

        “快，快叫个麻醉医生来看一下是什么情况。”宋楠转身对巡回护士说，他心里没底，只有求助麻醉医生。

        听到是抢救病人，麻醉科的主任，住院总等等迅速来到了手术室。经过对整个事件经过的了解，麻醉医生们确定，李满秀是出现了肾上腺素反应。由于局麻药里加了肾上腺素，再加上老人家年事已高、长期营养不良、对肾上腺素比较敏感等因素而造成了李满秀心悸，血压升高，胸闷等症状。经过处理，李满秀并无大碍，但是手术肯定是要改期做了。

        又过了一天，宋楠正在查房。外面传来一阵咆哮声：“哪个是宋楠，给我出来。”然后就是两声像是重物砸在什么东西的声音伴随着护士尖叫的声音传来。听到声音，宋楠快步走出病房来到医生办公室。只见办公室的地板上躺着两台被打烂的电脑显示器，办公桌上一团糟，本来摆放整齐的病例被掀得到处都是。显示器旁边站着一个光着膀子手持木棍的彪形大汉和一个浓妆淡抹的女人。男子用木棍指着吓得躲在角落的医护人员叫嚣着：“谁是宋楠，有胆的站出来。”宋楠顾不及多想直接开口说：“我就是宋楠，你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坐下来商量。”听到有人回话，大汉转过头瞪着眼睛看向宋楠，“你就是那个差点把我老娘搞死的庸医是吧，今天你不给我50万信不信我一棍子敲死你！”李满秀听到是自己的儿子前来闹事，也步履蹒跚得来到了医生办公室，苦口婆心得劝着，泪水浸湿了左眼贴着的纱布。反应快的护士也叫来了医院的保安，但他们见到这个阵仗也并没有打算动手制止，只是一边观看一边跟领导汇报现场的情况。

        见到母亲的到来，李建仁不为所动。“走开，你这个老不死的，我今天是替你出气。”旁边的女人也气愤得说：“你个老不死的，你儿子今天是来替你讨回公道，你还帮别人说话，你怎么不去死啊！”

        现场还在吵吵冉冉的，办公室外的医护人员有的在安抚其他病人，有的在打电话向上级汇报。

        李满秀老泪纵横，悄悄得用衣袖抹着眼泪走开了。突然间，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快速跑向走廊，一个眼疾手快的护士想上去阻拦。但她那匆忙间的一拉，怎么能抵挡的住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所爆发出的力量。李满秀在护栏上双手一撑，身体滚也似的从护栏上翻了下去，几秒种后传来一声“嘭”的声音。现场突然安静了几秒，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政府官员估计也不会想到，本来一个利民的政策会酿造出这样一个悲剧。

        “把你们院长叫来！”李建仁最先反应过来，“今天这事没有几百万，你们医院别想开了”接着他朝边上的女人继续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打电话，快打电话把人都叫过来。”

        宋楠也赶忙叫人，“快，快下去看看老人家怎么样了。”说着赶忙带人往楼下跑去。

        过了没多久，医院里就充斥着焚烧钱纸的味道，一口棺材摆在医院门口，棺材旁边的草席上摆着李满秀的尸体。李建仁和他媳妇披麻戴孝得跪在棺材前烧着纸钱，大声哭喊着努力挤出了几滴眼泪。旁边的“村民”有的大声喊着“庸医害死人”、“黑心医院赔我xx的命”等等的话语，有的举着白色横幅，横幅上用黑色墨水写着“还我母亲命来”。

        院长得知有人在医院烧纸钱，立马把下级骂了一顿然后做出指示。一定要尽快处理此事，不能抹灭了医院的名声。下级赶紧打电话给医务部李主任，撂下一句话：赶紧处理，处理不好就赶紧滚蛋。李主任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报警。

        医院门口，宋楠已经被几个“家属”强制按在李满秀的尸体前面。

        “跪下！无良医生！”一个“家属”凶神恶煞得冲着宋楠喊到。

        见宋楠并没有下跪，另一个“家属”一脚踹在宋楠的腘窝，宋楠吃痛，膝盖“咚”的一声砸在地面。

        “磕头！”几个“家属”围了上来，有的把宋楠的头往地板上按，有的用脚踹向宋楠的脊梁骨。

        “警察来了没有？”李主任站在窗口远远看着，问着下属。

        “哪有这么快，一般这种事件没半个小时是不会到场的。”

        “那你先下去稳定一下局面。”

        “我？你看那群保安都不敢上去，我去了还不是找死。”

        “他妈的，平时去哪里吃饭就你小子最积极，要是领导找了我麻烦，你小子也别想好过！”

        “李大主任，你就饶了我吧，我这一来没有你的胆识和气魄，去了也镇不住场面，二来也没有你强壮的身体，也挨不了两拳两脚，你就看在舅妈的份上别让我去了。”

        李主任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科室里其他人。与之对视的人纷纷低下头处理桌上的文件。他点了一根烟，继续往窗外看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终于警察来了。吴宇跳下警车，环顾四周，一边派人手去稳定现场，一边走向一个貌似在围观的吃瓜群众。

        “叫你的人散了。”

        “警官，这不管我的事啊，我就是来看个热闹。”

        “你狗日的，哪次这种事情没有你，再不散我全都拷回去。”

        “警官，我真是看热闹的，你不让看我这就走。”说着他使了个眼神头也不回得走了。

        人群开始散去，“家属”们也收拾着东西走了，只留下一男一女。宋楠颤颤巍巍得想从地上爬起来，额头，鼻子和嘴巴都渗着鲜血，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时赶忙冲上来搀扶着他一瘸一拐得走回医院。

        “警官、警官，是我们报的警”一个瘦削的身影急冲冲得跑来，紧接着后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过来说：“吴警官，你好，久仰大名。”

        “李主任，又见面了。”

        “是啊，这些医闹严重干扰了我院的正常工作，多亏吴警官及时赶到啊。”

        “那麻烦李主任和我们走一趟吧，先去公安局把事情说清楚”

        “好的，好的我一定极力配合吴警官的工作。”

        一场闹剧在警方的干预下暂时得到了平息。最终经过协商，医院赔付李满秀家属50万元。这50万元医院出30w，剩下的20万由科室负担。心内科主任决定科室负责10万，剩下的10万由宋楠出5万，其他5万由参与李满秀诊治过程的其他医师和护理单元承担。按照行规，这50万要分一半给那些职业“家属”，当50万摆在李健仁眼前时，他后悔了。于是他一边和那些人打太极说钱没到位，一边准备着携款私逃。那些人没拿到钱，于是在宋楠的下班路上堵着他想再敲诈一笔钱，宋楠以为对方贪得无厌并不想予以理睬。对方见宋楠不肯给钱，一拳打在他的眼镜上，不曾想宋楠的的眼镜被打碎并刺破了他的眼球。最后因为视神经的损伤，宋楠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手术救治也没能保住他的眼球。一代眼科名医行医大半辈子，到头来却却没有保住自己的眼睛。

        医院出了医闹事件，新闻媒体迅速介入。当晚就有一篇《惠民政策该不该成为医疗事故的遮羞布》引起了强大反响。记着向大众极力强调着宋楠术前没有履行告知义务，未告知患者家属手术风险；未对患者进行全面检查两个方面失责。对宋楠被职业医闹暴力殴打的事实置若罔闻，整个事件被描述为“庸医害人——白内障老年人不满手术结果，当得知其家属与医生交涉无果后选择轻生。”老实巴交的李书记的发言被诱导和剪辑为：“国家政策好、宋医生没有告诉家属手术风险、家属没有签字、术前没有做完所有检查”等对宋楠不利的言论。当问及宋楠为什么不履行告知义务及为什么不检查完善时。宋楠表示，享受这项政策的都是贫困老年人。在这项政策中只有一些基本的检查是免费的，况且有些检查本就不是这项手术需要的常规检查，而且患者手术中发生的情形任何检查也无法预测。至于为什么不履行告知义务，宋楠表示在术前已将李书记所说的情况上报医务部，医务部同意由李书记代签。记着认为，宋楠是在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推脱，并企图用政策规定来掩盖自己不负责任的事实。当地卫计委也不堪舆论的压力，介入调查后作出责令宋楠暂停10个月的执业活动的处罚。医院和学校也作出了责令其辞职的处罚。

        做完手术出院后，宋楠一直在家里修养。他并不在意那些处罚，毕竟学历和技术在手，等恢复执业后去哪家医院都能有饭吃，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投靠昔日的弟子。只是好好的一只眼睛说没了就没了，这让他无比烦躁。跟着倒霉的还有他手底下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实验做得好好的导师没了。

        宋楠出院的消息也被媒体搬上了新闻，他的住址也顺便被爆了出来。第二天宋楠的家门口就挤满了前来直播的网红。有的对着支架上的手机大声喊着：“家里人礼物刷起来，要是赢了pk我立马去踹无良医生的门。”有的喊着：“家人们，人数超过10w主播立马直播砸不良医生的窗户玻璃。”而宋楠的家门口早已堆满了花圈、百花和臭鸡蛋等东西。

        宋楠不堪其扰，之前还会出去发一顿脾气骂一两句脏话，但是他骂的越凶那些网红们越来劲。索性他闭门不出，不去理会那些人。但是他那烦躁的心理越发的严重，焦虑、抑郁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他的内心。

        审讯室里，宋楠声嘶力竭得吼着：“我要杀光你们这些无良警察、杀光那些不顾真实的记着、我要杀光那些只顾自己位置的领导”，“我就是要杀人，现在你知道了，你满意了吗？”

        木沐不置可否,问道：“你为什么要偷麻醉药？”

        “因为我要杀人，但我的计划还没开始，就被你们抓住了。”

        “这么蹩脚的理由，你认为我们会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我现在就是贱命一条。”

        木沐没有继续问下去，起身开门走到审讯室隔壁的房间。

        木易正投过单面镜仔细得打量着宋楠的脸。

        “怎么样？是他吗？”

        “不是。”

        “这么肯定？”

        “很简单，那晚袭击我的人义眼在左边，而他的在右边。”

        木沐叹了一口气，虽然他有心里准备但是从木易嘴里得到否定的答案，未免有点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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