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小鬼，这样我怎么睡觉？”自从担任小学代课老师后，舒雅对霓彩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曾经在陆柃身上的可怕眼神被转移到她的身上，“你不要在我家门口早读。”
舒雅穿着蓝色勿忘我的连衣裙，头顶的发揪还是那么激昂，她看着霓彩严肃发问，“霓彩老师，那我该去朗读？”
霓彩扶额叹息，“我已经下岗了，知道吗？你可以到学校操场去。”
可能是听说霓彩代课大受欢迎，住院的李老师从病床挣扎起来连夜赶回学校，霓彩在他那双诚恳的眼睛里看见了失业的恐惧，理所当然的退还岗位（一切都是霓彩自己的猜想）。可这小鬼一直缠着她，不是跑到她家写作业就是站在院子里朗读，安静写作业还好说，深情并茂的朗读简直就是霓彩的催命符。
舒雅表情倔强，霓彩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操场朗读，明天帮你检查。”
“你为什么大白天睡觉？我已经写好作业了。”
霓彩强迫自己调整面部肌肉的走势，露出十分和煦的微笑，“快去，否则我哄你出去了。”
她看着舒雅坚定的步伐，心中万分无力。前几天河边榕树上飞来一只啄木鸟，不分昼夜嘟嘟嘟嘟打木桩，霓彩觉得自己脑子有被凿穿的危险，午夜惊醒只能坐在院子里看夜景，好容易把啄木鸟赶走，这小鬼又不愿意放过自己，站在院子里无语望天半刻钟，抓紧时间上楼补眠。
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推窗可见大地余晖，山丘陷入黑夜来临前的绝对平静，虫鸣鸟叫有格外的实在感，楼下传来隐约音乐声。
可能睡得太久太沉，脑子重有点的，还有些无力眩晕，霓彩扶额下楼，建建果然坐沙发上看电视，胖妹手捧香梨挨在一边。
建建起身跟着霓彩走进厨房，嘟囔道，“刚才灭绝师姐来了，你为什么让她到你家？”
灭绝师姐正是五年班长舒雅，霓彩往杯子里切了半颗柠檬，嘶，太酸了，“腿长在她身上，我又不能阻拦。”
“这是你的地盘，你可以不让她进门。”
想不到孩子间的恩怨情仇已经发展到有你没我的地步，霓彩若有所思的开口，“不好吧，大家乡里乡亲的都是邻居，再说你们有这么大的仇？”
建建对霓彩不坚定站在自己一边感到气愤，“你管我！你是我的朋友，你怎么帮别人讲话。”
“好吧，下次来我假装生病卧床关门，这样可以？”霓彩端着茶到客厅，顺口道，“我当补习老师的事情是不是你和陆柃说的。”
建建支吾着走到沙发边，“不是。”
“还有最开始我要进城的事是不是你和陆柃说的？”
“你别乱说嘛，”说着话，建建黑瘦的面孔突然开始泛红，霓彩不由想起某种动物的屁股，她凑到胖妹身前拉起她湿乎乎的小手，逗趣道，“胖妹胖妹，那是你吗？趁哥哥不注意跑去告状？”没待说出下半句，建建一把夺过肉墩墩的胖妹，卡住她乱甩的胳膊朝门外冲去。霓彩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现在的小孩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苹果送一部分吃一部分已经消耗完，厨房的角落里堆着三木框香梨，手掌大的梨子又脆又甜，在闷热初显的夏季有极强的冰镇作用。
冰箱里还有半盒甜虾，一盒西班牙火腿，半个烤鸡，都是前几日陈诩下乡送的。他开着陆柃的绿马到处乱窜，要是给他权限，估计可以自驾到西藏去。
都不是她爱吃的菜，全用纸袋打包，若不是建建一惊一乍，也用不着再浪费力气跑一趟。
沿着笔直的马路走到乡政府小广场，取道政府办公楼后门左手边的小路爬一个小坡，掩在樟树林里的红砖房就是老校址职工宿舍楼，建建一家就占了二楼最右的两间房。
他正趴在阳台看楼下阿姨打麻将，乍见霓彩上门，还以为她兴师问罪而来，一通抢白，“我就是顺口一说，不是故意的！”
霓彩饶有兴致，“你不是怵他吗？怎么还给他通风报信？不害怕了？”
建建的脸跨越过渡阶段直接变为深红色，霓彩心中一声感叹，好啊，有钱也能收买老实人？！面上却十分平静，温和道，“算了，点心。”说着把手里的纸包递过去。
建建疑惑接过，打开一看，忍不住跳脚尖叫，“鸡腿？！烤鸡腿？！霓彩你可真是个好人。”
霓彩收下好人奖牌闲逛回家，路过操场时拐进去，小姑娘正立着书本倒挂在横杠上瓮声瓮气地背书，真是要命，她放轻脚步加速离开。
研究生的所有课程已经在第一年修完，现在除了看书就是写论文，霓彩不是专业土著，考上容易深入难，产出文字时经常憋得抓耳挠腮，前几天在家翻箱倒柜找几本关于岭南文人书画收藏的参考书，应该是落在公寓了，只能打电话求助陆柃。
陆柃熬夜昨晚一张图，补完眠刚睁眼，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响，看到来电显示不经小小惊讶一番。
接通后先是一阵沉默，霓彩熬不住先开口，“柃哥？”
陆柃起身刷牙，清凉的泡沫充满口腔，干脆切成视屏通话，手机放在置物架上。
霓彩盯着画面里清瘦的侧脸，突起的喉结因为漱口动作上下滚动，宽松的圆领线衣露出凌厉的锁骨，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穿长袖？”
陆柃很无语，“因为我开了空调。”
霓彩劝道，“你会生病的，你忘了”
陆柃看一眼手机上的雪白脸孔，打断，“我不会。”
想不到这么冷漠，“你有空吗？帮我去公寓找几本书。”
“干嘛叫我，你不是有师弟吗？听说叫成东，应该有姓吧。”
霓彩把手机放在书桌上，进进出出倒腾书架，偶尔只一个后背露在镜头里，根本没听到陆柃说话，“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书？”
“就那个，那个，哎，你到了拍张照片给我，我选选。”
陆柃换了件短袖，结实的身材显露在画面里，可惜霓彩压根没注意，她从窗户里看见舒雅朝这边来，两步做三步冲到楼关门，上楼时气喘吁吁的，“陆柃，呼，呼~知道了吧，我现在不方便说话。”说完不等回应直接切断。
陆柃盯着黑掉的手机，气笑了。
他拿上钥匙开车出门，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公寓楼，重新点开手机。
霓彩靠在窗户边观察舒雅，已经徘徊好几分钟了怎么还不走，怀里突然传来铃声，舒雅似乎听到声音了抬头向二楼看，霓彩赶紧抓起手机躲到墙后，“陆柃，你毛病呢？”
陆柃站在公寓客厅，行动随便得犹如自家，“有毛病能给你寄书？”
“不是说我有事情吗？你比我还急？”
“你有什么事情？你求人的态度就这？”
霓彩蹲身挪到洗手间关好门后坐在马桶上，“到书架前我看看。”
镜头晃到书架又晃回陆柃的脸，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在上厕所是吗？你要不要脸？”
霓彩无语起身，拿手机照合着盖子的马桶，“放心了吧。”
陆柃撇嘴。
“第三层最左边的四本精装，打包寄回来，还有那个厨台上有一桶咖啡，知道了吧？”霓彩穿着短款的黑色上衣，弯腰时半截雪白的肚皮掉在镜头里，绻缩的发丝在周围晃荡，陆柃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霓彩拿毛巾擦了把脸，鼻尖上挂着水珠子，她抬起手机凑近，也不管陆柃的反应，说了句“多谢”，又挂断了。
六点半，乡小学终于敲响自习铃，霓彩晃悠悠出门闲逛。
有一条小溪从陆家后院切断马路直通山谷的河，水泥桥修建的地方就是沿河步道开始的地方，圆形的太阳能路灯间隔着分布，棕红色的塑胶步道行走着格外舒服，霓彩啃着香梨从后院出门顺着步道一直往山里去。一路山光依依水色浅浅，棕黄色蓬草像飞在空中的绒花，步道下的石壁上长了很多杂草，有一种剪刀草在落花后会有铜葵形状的托盏，特别好看。两只面生的黄狗从河下上岸，盯着霓彩好奇吠叫。她跟着黄狗拐下步道，路边有家陈荣荣超市，老板兼职邮递员。
“陈叔，你们这收什么快递呀？”
带着老花镜立在门口抽烟的男人就是陈叔，“哎？彩彩，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已经打过好几次招呼了吗？霓彩老实回答，“好一段时间了。”
“哦哦，最近还好吧？在哪里工作？”已经回答过好几遍了，霓彩微笑答道，“还在读书。”
“哦，读书好啊，读书也挺好，你要寄快递？”
“几本书，我怕收不到。”
湿润的香烟被吸收得只剩一个烟蒂，陈叔往马路上顺手一扔，不幸的黄狗被烫得吱呀一叫。
“什么快递都收啊，放心吧，送到了我拿给你。”
“好的，谢谢陈叔。”
霓彩在超市里买了青柠味薯片，吹着夜晚的山风慢慢往下游走，那只倒霉的黄狗尾不知是对她那抹不合时宜的笑意怀恨在心还是如何，明目张胆一路尾随，霓彩扛不住，抓起小石子扔过去，黄狗脑袋被丢立马撒开四蹄朝她冲过去。
霓彩吓疯了，手里的薯片被扔到空中，她尖叫着玩命往院子里跑，院子里站着一个人影，什么也顾不上了！还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她张开双手就往那人身上跳，死死搂住肩脖不肯撒手。
“霓彩。”陆柃试图扯开脖子上的手，“呼吸不了了。”
霓彩声音发抖，嘴唇都是白的，“后面有狗~…”
陆柃干脆托住她的身体往上送，看一眼路边低声哼唧的黄狗，像抱树袋熊那样把人抱进门，“不是说要养狗吗？这点出息。”
霓彩把头埋在陆柃肩窝，说话嗡嗡的，“自己家的狗和别人家的狗能一样吗？”
陆柃感受着皮肤上冰凉的触觉，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有些痒，笑道，“你别埋着说话。”说着躬身把霓彩送到沙发上，霓彩从势如流摊开身体躺下去，颤抖的手抬起来示意陆柃看。
陆柃对准她纤细的手指捏了一下。
“啊！好痛！”
“我帮你狗口逃生，这点痛算什么？”
霓彩仰头看他，“你怎么回来了？这才，电话的时候不还在公寓吗？”看时钟，也就间隔六七个小时。
陆柃推开她的双腿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水果看了看，两个雪梨、一根黄瓜、一盒圣女果，“洗了吗？”
霓彩点头。
一刻钟不到，她眼睁睁看着一筐子水果全都进了陆柃的肚子，等他消灭完最后一颗果子，转头面无表情作通知，“我饿了。”
那可是我两天的食物，霓彩假装没听到，起身拿过玩手机开始浏览网页。
界面还未点开，手机被人夺走，菱形的眼睛凑到脸下，“我救了你，我饿了。”
幸好还有半盒馄饨，烧水下锅也就四五分钟时间。
陆柃快速吃完，起身把碗筷送到洗碗池，不过他是不可能会洗的。
“下个月要去湖北呆一段时间。”
霓彩不解其意。
“想去吗？”
“山里？”
“也不算山里，风景区。”
霓彩摇头。
“你不是闲得都免费教学了吗？去风景区呆一段时间你还吃亏了？’
“再说吧。”突然刷到一个新闻说河南有只狗子被人碾扁饭碗得了忧郁症，霓彩忍不住笑起来。
陆柃走到沙发前弯腰，握住霓彩的后颈强迫她抬起头，两人无声对峙半响，霓彩突然想起，“书带了没有。”
陆柃忍无可忍伸手狠狠掐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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