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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曹芳碧被她瞧得有几分心虚,  微微侧身嘲道:“你是得好好拜佛,求佛祖保佑你们家周大人平安回来。要不然以后不是要当寡妇了?”

  最后这句话的声音并不大,荣澜语也就没跟她置气。她正忙着检查新荔身上的伤势。

  这会,  去报信的车夫竟真的带了周平回来。据说二人是在路上碰上的,周平奉命来接荣澜语回府。

  “大人回府了?”荣澜语没想到这么快。

  周平点点头,  又一脸喜气道:“恭喜夫人,您往后是正四品的诰命夫人了。”

  山林之中的夏风比城里的清凉多了。曹芳碧在登上马车的一刹那听见正四品那几个字,  脚下便被马车上的小阶绊得身子一晃。

  她死死扶住身后丫鬟的手,  待进了马车坐稳后方才问道:“秋雁,  你听见了?他们说什么?”

  一袭粉衫的秋雁把头低得死死的,  小声道:“似乎是说什么正四品的诰命。”

  “不会是荣澜语吧。”曹芳碧扯动红唇僵硬地笑了笑,  又用帕子按了按鼻子上的汗珠道:“肯定不会的。爹爹说了,周寒执办好此事也无功,  办不好才有过。这么大的好事,怎么能轮得到她呢。”

  秋雁嗯了一声,  却不敢说,她方才听得真真的,  荣澜语已经是正四品的诰命了。在大盛朝,  五品以下的夫人虽也称诰命,但只是听上去好听。可正四品以上就不一样。见了正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是要行礼问安的。

  “夫人,  您真的要跟余大人和离吗?”秋雁又问道。

  曹芳碧想起自己刚才看见余衍林方才痴、汉一般拉扯荣澜语的场景,  忍无可忍道:“当然了。这样的男人,  我要他做什么。今天的事,我要原原本本地告诉爹。”                        

                            

  “更让我生气的是,余衍林要是跟荣澜语两个人狼狈为奸也就罢了。偏偏那荣澜语摆明了是没看上他的,他一厢情愿个什么劲儿?那荣澜语也不是好东西,  既然嫁了人,还勾引别人干什么?你给我打听明白,我不信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运气当上诰命夫人……”

  然而,已经不需要曹芳碧多打听,周寒执殿前扬名的事已经几乎传遍了盛京。

  据说,皇帝发现公文不够时勃然大怒,郭木林吓得直哆嗦,周寒执却仍然面不改色地与皇帝争辩,他问皇帝,若一件事,一个人倾尽全力还没有做好,是什么缘故。

  接着,周寒执又据理力争,说此事不难,做事的人只要细心就能做好,问题就在于,很多人盯上了这些公文,唯恐里头有一些不该说的话,所以想尽办法把这些公文弄得残破不缺。故而,倾天下之力,只怕也找不全公文,因为总有人要想法子把那些见不得人的公文藏起来。

  对于这一点,他自认无能,但臣子若不能替皇帝分忧,便枉为臣子。故而他将序录整理得一清二楚,全部交给了皇帝。

  直到退出大殿,郭木林仍记得周寒执当时言之凿凿的淡定与恳切。“于陛下今日的形势看,序录比公文更有用。得了公文,您只能能知晓从前的事。但得了序录,再一一核对哪些公文被人弄走或遗失,更能知道眼下是谁在从中作梗。毕竟,从前之事只是过往云烟,此时对公文动了手脚的人,才是真正地心中有鬼之人。陛下,时移世易,追究从前,不如放眼当下。”

  郭木林算是两朝元老,在前朝也就罢了。在当今圣上治下,他从没见过谁能站在皇帝面前讲道理。                        

                            

  “方才我可真是替你捏了一把汗啊。”夏日本就炎热,再加上面对圣上的恐惧,郭木林在走出大殿的这一刻,几乎整个人像是被水洗了一般。“周大人胆识过人,又世事洞明,老朽今日也算是见识了。”

  “大人谬赞了。”周寒执拱手道。

  郭木林却摇摇头叹道:“周大人想必从接下这件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主意应对吧。其实这件事的要义,不在于如何把事办好,而在于如何让圣上满意。周大人洞若观火,实在远非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能思虑出来的。”

  说罢,他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叹道:“大伙都说,周大人事办好了也是无功,办不好却是有罪。谁料想周大人今日得陛下赏识,一举擢升正四品通政司副使,看来往后前途不可限量啊,哈哈哈。”

  郭木林的话,周寒执听过也就罢了。毕竟当初想让自己当替罪羊的是眼前这个人,如今虚以为蛇的也是他。如此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的人,周寒执只会客气,却不会真的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今日真正值得高兴的是,他为荣澜语赚了正四品诰命夫人之位。

  回到府里的时候,荣澜语已经把晚膳摆在桌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寒执已经不再是赏心楼的常客。连赏心楼旁边的卖面摊也不曾再去。

  小菜是虾油黄瓜和桂花辣萝卜。另配了鸡丝豆苗和陈皮烤鸡等,皆用整套的三彩印花海棠长盘攒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铺了蓝绸花的桌案上,瞧着清新雅致,让人食欲大开。

  可周寒执进门时却对满桌的饭菜都不感兴趣,而是从上到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荣澜语一遍。                        

                            

  “瞧什么?”荣澜语笑笑,春风撩人。

  “父亲不在?”周寒执问。

  荣澜语点头,“被邱府请去用膳了。”

  周寒执便蹙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拉过荣澜语的说问道:“今日余衍林又为难你了?有没有受伤?”

  见他眉宇间急切的样子,荣澜语心头温热,摇摇头道:“没事的。”说罢她又苦笑道:“我猜往后这位余大人的日子可不好过。他夫人今日赶了过来,很是生气。”

  “自是不好过的。”周寒执冷冷一笑。“曹大人给我的公文被他抽走了七八份,今日陛下瞧那序录也能看得出来。以陛下的性子,只怕他永无上位之日了。”

  荣澜语并不替余衍林遗憾。相反,这种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我已经跟周平说过,府上多买了十几个护院。以后你要出门,必须要有人护着才好。”周寒执望着荣澜语那张软玉生香的脸道。

  荣澜语并不推辞,却有几分不好意思。“也就余大人不知廉耻。”

  “要怪只能怪夫人生得太美。”周寒执捏了捏她的鼻尖道。荣澜语撇撇嘴,“又不是当初你不愿意娶我的时候了?”

  周寒执心头热热的,握住她的手道:“幸亏我当时还不至于太过糊涂。”

  荣澜语早已被人抱在怀里,虽说四下无人侍候,可毕竟害羞,努力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只怕要是大姐二姐知道你的官会升得这么快,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嫁给你吧。”

  “你很高兴?”周寒执挑眉问。

  荣澜语嗯了一声,小脸越发泛起红晕道:“我当初嫁人的时候就跟大姐说过,我要把日子过得比谁都好。今天看来,的确如此。”                        

                            

  往后会让你更好的。周寒执在心里想。

  四品不四品的,他从前没在意过。但往后,他不会再做从前那个人了。

  “不过有件事我不明白。”荣澜语与他面对面坐下,递过竹骨筷子道:“你想过没有?今日的事为什么传得这么快?按理说殿前回话,内容当属机密。”

  周寒执意外于她如此聪慧,能察旁人之不察,便给她解释道:“其实这事也不难想。你想过没有,陛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数年来的公文都拿出来看,其实也未必是想其中谁被参奏过,谁被褒奖过。更可能是想听见一些中肯的建议。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荣澜语点点头,立刻会意道:“所以说,今日这消息传得这么快,是因为陛下有意传出来的。因为陛下想要全天下的人知道,他是一个愿意听取臣子意见的人。如此,才能广开言路,而不是向大伙从前那样,什么事都不敢说,什么事都不敢提。”

  周寒执连连点头。“没错。所以今日我殿下回话,也不是因为我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只是因为猜到了陛下的心思而已。”

  “大人聪明。”荣澜语发自内心赞道。

  周寒执却觉荣澜语也不差。若是寻常女子,只怕自己说了半晌也不会明白。他愈发感慨,当初若是自己真的没把眼前人娶回府中,只怕要后悔一辈子。

  这会,周平去外头传话回来恰好进门,瞧见二位主子用膳,福了一福笑道:“主子,您跟夫人说没说那事?”

  “什么?”荣澜语的睫毛如鸦羽一般乌黑,双眼尽是柔美。

  周平嘿嘿笑道:“就是夫人的诰命的事。”

  周寒执撂下筷子嗔道:“你别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可说的。”                        

                            

  “这怎么不可说。夫人,大人什么金银赏赐都没要,就向陛下为您讨了一个诰命夫人的名头。夫人,因为这事,郭大人还笑话咱们大人了呢。”

  周平说罢这番话,唯恐周寒执生气,溜得比猴子都快。

  后头,荣澜语咬咬嘴唇,看着周寒执嗔道:“诰命夫人哪有银子香呀……”

  想要银子……

  周寒执气得把鸡丝全都夹给了荣澜语。

  但很快,荣澜语便意识到,正四品的诰命之位有多重要。短短一月之内,从新荣府到大姐所嫁的赵府,再到荣澜烟所嫁的莫府,甚至连通政使郭府和前参议府,无一遗漏地给自己送来了请帖。

  炎炎夏日,从荔枝宴到西瓜宴,再到赏花宴,名目各不相同。

  荣澜语本不想去,但因宁哥儿染了风寒,被新荣府的伯父做主接走,她心中放心不下,只好应了新荣府之邀,前去赏花。

  晨起,清韵一边替荣澜语更衣,一边柔声道:“赏花宴在下午,夫人不是说要抽空去尚文阁拜访一下少爷的夫子,正好今日上午无事,咱们过去正好。奴婢已经准备了上好的文房四宝,还有大人之前想法子寻到的古籍孤本,想必夫子一定会喜欢。”

  荣澜语点点头。“尊师重道,自然没错。你随我一道去,让新荔亲自去跟钱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后日过去,问她想吃什么点心。”

  清韵闻言便笑,“难得夫人有感恩之心。当初若没有参议大人举荐,大人的确没有今日。”

  “是啊。”荣澜语道:“每回见着钱夫人,总让我觉得像是见着了寒执的娘亲一样。钱夫人性格爽朗又心底善良,也是好人。”                        

                            

  “上回夫人写信说如今大人在梧州府尹手下帮忙做事,饮食待遇比从前好了一些,不必像从前一样住在编管之地。府尹也答应了,只要流放六年期满,会亲自替大人向上送折子。到时候,或是量移,或是安置个散官,总之比现在会好很多。”

  荣澜语点点头,心中的担忧稍解,与清韵一道进了尚文阁。夫子自然不会亲自见女眷,不过却命小厮好生招待了。待出门时,恰好看见翰林院的人过来送一些用过的典籍。

  夫子跟前的小厮冲着荣澜语笑笑,恭敬道:“夫人您先行便是。”

  “翰林院的大人在这,我还是稍候。”荣澜语客气道。

  “一个小小的孔目罢了,咱们见多了。”那小厮说话毫不客气道。“咱们夫子的学生最少也是六七品的大官,这小小的不入流的孔目在咱们尚文阁根本不够看。夫人您别谦让,先行便是。”

  荣澜语闻言也不好再推辞,便携了清韵往前走,没想到路过那低垂着头的孔目时莫名有些面熟。待走近,她才瞧出来,此人不是余衍林又是谁。

  “余大人?”清韵诧异问道。

  余衍林恨不得找个地缝缩进去,垂头咬牙道:“你认错了。”

  旁边的小厮嗤笑一声,巴结着荣澜语道:“的确认错了,这位现在可不是什么大人。叫他落水狗还差不多。”

  余衍林听见这话,猛然抬头朝那小厮瞪去。荣澜语这才瞧见,数日不见,余衍林整整瘦了一圈,几乎皮包骨似的,猩红双眼深凹进去,唇纹开裂,与从前的翩翩君子恍若隔世。

  那小厮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摆摆手找人带他过去,这才对荣澜语道:“夫人您认识余大人吗?小的多嘴劝您一句,您现在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                        

                            

  “他怎么了?”清韵追问道。

  那小厮呵呵一笑,鄙夷道:“翰林院的曹大人说,此男身有重疾,却骗婚于曹家嫡女。幸亏曹大人查明真相,即刻便让女儿跟他和离,从此断绝往来了,要不然这不是耽误人终身吗?不过您说,曹大人也算是心地良善了。要我摊上这样的女婿,早给他手脚打折了,还让他当什么孔目。”

  荣澜语远远瞧了余衍林一眼,心里厌烦,冷笑道:“有些人心比天高,让他屈居小小的孔目,只怕对他来说比手脚折了都难受。”

  “您说得也是。”

  荣澜语正四品诰命的头衔十分有用,就连尚文阁的小厮也不敢慢待她半分。

  被荣澜语看见自己这幅狼狈模样的余衍林,此刻几乎要抓狂了。他抱着手里沉甸甸的典籍,想起自己这两日听见的一个又一个消息。

  同一批进了翰林院的人,除了七八个人没有留用之外,几乎全都做了编修。只有自己,当初被捧成人上人的自己,如今沦为了一届小小的编修。

  与此同时。

  周寒执官居四品,曹大人亲自送去厚礼。

  荣澜语被赐诰命夫人名号,曹芳碧恨得打碎了两个琉璃花樽。

  自从那一日从官道上被捆回曹府之后,似乎整个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上驷之才的丈人忽然改变了态度,连一向护着自己的丈母娘也不肯再替自己说半句话。

  余衍林从那一刻才明白,自己并不是靠着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学打动了曹大人。只不过是曹大人想找一个得体而懂事的女婿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

  余衍林后悔,若是当初荣家的两位姑奶奶提起自己跟荣澜语的亲事时,自己毫不犹豫地答应,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成了正四品官的不是周寒执,而是自己。

  如今,他是翰林院里最不入流的孔目,谁都可以对他呼来喝去。当初那些仰仗自己鼻息的同窗好友们虽没有落井下石,却也无一人替他去找曹大人争辩。

  万般无奈,余衍林只好求爹娘出面,可余家本就不是什么名门望族,被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怼过几次之后,连爹娘都不爱替他周全了。

  至于曹芳碧,和离之后,据说人家现在正跟一位翰林院新晋编修打得火热。

  痛苦万分的余衍林看着荣澜语华丽优雅的背影,心里忽然生起一个念头。“澜语,澜语……”

  荣澜语蹙蹙眉,并未回头。

  余衍林扔掉手里的典籍,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恳切道:“澜语,我今日落得如此局面,与你多多少少也有关系。澜语,我知道你心底善良,见不得别人受苦。这样吧,你替我去找寒执说说情,让寒执帮我一把。哪怕是六品七品的小官,也比这不入流的孔目强啊。”

  荣澜语停下脚步。

  金尊玉贵的华衣少女站在阳光下,耳上的红宝石坠子闪着光。可她连头都没回,只是身后的小丫鬟微微昂首,便立刻有两三个护院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望着余衍林。

  小厮看不过去,撇撇嘴指了指他该去的方向道:“余孔目,人家夫人不想跟你浪费口舌。您,请吧。”

  余衍林的指尖轻颤,双眼写满了悔恨。

  荣澜语根本没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中午随意用了些面,午后便往新荣府去。

  这一回,却与上次的局面大不相同。

  伯母李氏依然骨瘦如柴,颧骨却很饱满。瞧见荣澜语进门,她笑得像一朵花一样,啧舌道:“当初嫁人的时候,我就说周大人瞧着官运亨通,如今果然是,咱们澜语可是有福气的。”                        

                            

  两个澜也在,附和笑笑,却没应声。

  待进了门,才发现荣澜芝把刚满月不久的孩子也抱了回来,此刻正与伯父膝下的两个孩子玩得高兴。身边坐着面容慈祥的荣海氏,瞧见荣澜语进门,抬抬眼眸,嘴唇动了动,挤出笑容道:“澜语来了。”

  荣澜语对荣海氏实在笑不出来,只淡淡应了几句。荣海氏虽说明显不高兴,但不知为何,到底忍耐住了。

  荣澜芝抱起了虎头虎脑的小娃娃,朝着荣澜语笑道:“你瞧瞧你的外甥,生得好不好?”

  荣澜语很不理解这种人。分明上次的争吵还历历在目,她却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荣澜语暗自摇头,面上假装逗了几句,却半点也亲热不起来。

  但似乎今天这一屋子的人都格外懂事,谁也没提半句让荣澜语不高兴的事。

  就连用膳的时候,荣海氏都特别照顾荣澜语。“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山楂。今天我特意嘱咐她们用山楂和冰糖熬了浓浓的山楂甜水,喝起来酸甜解腻,最是爽口了。”

  荣澜语本还想忍一忍,但想到周寒执曾劝自己,做人还是随心所欲一些。于是撂下筷子,柔声道:“祖母有事尽可直说。您这样,澜语反倒吃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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