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别鹤

（李斯意）

        等我热度退了，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了。

        听阿姨说，哥哥本来七月下旬就要出差去的，但是因为我一直在生病，昏迷前烧的甚至连人都认不出来了，所以出差的事情就一直耽误了下来，前一天哥哥看我基本稳定的差不多了才决定要走的。我以为哥哥是嫌我麻烦才这样不告而别又一走了之的，像之前一样。这次又让我等多久呢？只怕我愿意等，也没有时间了。

        可是我在自己的书桌上看到了哥哥给我留的字条，让我安心养病，注意身体，他最迟十月份就会回来。十月份的话，还是来得及的。我觉得上天终于眷顾了我一次，心情也愉悦了很多。

        我在家里养了好一阵子身体，阿姨每天都会按照医生的要求给我做各种各样的饭菜来调养，可是我还是每天提不起精神，总是很困，持续的低烧让我的心情也很压抑，每天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咳嗽声也不断。我之前发烧的时候，就特意告诉了哥哥和裴医生，我不想去医院。我是真的不喜欢医院，但是更重要的，我不想让哥哥知道我生病的事情。

        哥哥一直很自责，他认定是那个下雨的晚上让我元气大伤，哥哥一直认为是自己的原因才导致我后面身体恢复的很慢，但是我自己知道原因。我守着自己的这个秘密，让它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

        天气慢慢转凉，我的精神时好时坏的也越来越明显。有时不刮风的时候，我会坐在靠椅上，拿着小夜灯，在花园里晒太阳，一坐就是一天。阿姨有时会和我说说话，可是我没精神的时候连话也说不出来。我很少笑了，在家也不常说话了，我太累了，所以总是默默地坐在沙发或者是花园里。我总是觉得冷，所以衣服也是越穿越厚。我记得那段时间，每次承一到我家来，我俩总是相互嘲笑。他笑我穿得多，我笑他穿那么少还不如不穿。每次阿姨总是笑着看着我俩吵吵闹闹。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笑一笑。在承一有空的时候，他就会带着我去城内的钟表店和灯具店，一起找师傅来修我的小夜灯。

        只是在做了那么多次的尝试之后，得到的答案都大同小异：“只能把碎片拼接起来，把表面样子复原，但是小夜灯里面的零件太旧了，又是国外产的，我们这边没有合适的零部件。”

        陪了我十六年的小夜灯，它再也不亮了。

        我精神好的时候，也会和承一一起去河堤上走一走，或者在家里跟着阿姨一起学着做一点简单的饭菜。我想给哥哥一个惊喜。

        十月初的时候，哥哥回来了。最近这段时间，哥哥总是眉头紧皱，每出一次差回来，神情就阴郁一分。这次也是一样，而且这次一回来匆匆忙忙看了我一下，就钻进了书房去处理工作，很多次我都睡醒一觉了，还能看到书房里的灯亮着，哥哥还在和别人打电话。有时承一来我家，也不和我玩闹了，同哥哥一起一头扎进书房，晚上才出来。哥哥好像很着急，忙着在做什么事情，但是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且很奇怪的是，也不怎么能看到秦小姐的身影了，这样也挺好的。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周，哥哥晚上又开始忙于应酬。每天都很晚回来，带着一身的酒气，我搞不懂，承一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做的只是留一盏灯，在家里等哥哥回来。

        他生日的前一天，又是很晚回来，我怕自己昏睡过去定了好多个闹钟提醒自己不要睡。还好，哥哥进门的时候我还是清醒的。

        他踉踉跄跄地进门，我赶快过去双手扶住他，慢慢的带他走上楼梯。在楼梯上，他一转身，让我靠着楼梯扶手，把我禁锢在他的双臂之中。清冷的月光照在哥哥脸上，他低头，一只手摸我的脸，直直的凝视我，眼睛里都是温柔，他默不作声可是他的眼睛会说话。

        他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我轻轻叫他：“哥哥？”

        他回过神，下颌线收紧，依然不说话，只是望着我。

        我想抱抱他。

        可是等我像他靠近的时候，他却收回了手，靠着我，慢慢向上走。

        我把他送进卧室，他坐在书桌旁，随手打开了桌子上的小台灯。打开以后，只有台灯那一片是亮的，其他的地方还是淹没在朦胧的黑暗当中。我有点撑不住了，我靠在书桌边，低头笑着看他：“哥哥，明天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

        他抬头看我，不答话。

        我俯下身，目光轻柔、眼带笑意：“哥哥，明天你要早点回来好不好？稍微早一点，十二点之前回来就好。好不好？”

        他的目光也随我的动作而低垂，毫不顾忌其他，只是看着我。

        “嗯？哥哥？”

        他终于有了反应：“嗯。我尽量。”

        我很开心。

        第二天我起床的时候，哥哥已经去公司了。阿姨收拾了早餐我也让她休息了。

        今天我的精神很好，没有让阿姨去买菜，我自己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我需要的食材。等我回家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工作。阿姨在旁边指导我，虽然是尽可能简单的做一个小蛋糕和饭菜，可是第一次实操也是让我手忙脚乱。面粉乱飞，蔬菜切得大小不一，逗得阿姨哈哈大笑，她想要帮我，可是我还是一个人完成了。

        我只希望哥哥吃的时候不要觉得费劲就好。

        这段时间我的气色也不好，所以我化了妆，上了淡色的口红，希望哥哥能早点回来。

        可是没想到，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昨天答应我会尽早回来，可是哥哥开门的瞬间，我就跑向门口，端起桌子上的小蛋糕想要跟他说“哥哥，生日快乐”，可是“日”字还没说出口，洒进来的月光让钟表上的指针扎得我眼睛疼。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了。10月17日的凌晨两点半。

        我还是错过了，错过了我能给他过得这辈子的最后一个生日。

        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是这样的结果，一直都是。

        我认了。

        我轻轻地抬头，笑了笑，看着哥哥：“哥哥你吃饭了吗？这些有点凉了，我去热一热吧。”

        “不用了，别麻烦了。”

        “不麻烦的”我想让他尝一尝，哪怕只尝一口。

        可是哥哥说：“我吃过了。”

        我看了他一眼，心中默然。

        “那哥哥快去休息吧，我把这儿收拾一下。”

        他看着餐桌上的四盘菜和一个小蛋糕，没答话，却反问我：“这些，是你做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突然笑了，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都是阿姨做的，我只负责从厨房端过来。所以，哥哥你不用在意的我哪会做菜呀。”

        我催促他上楼：“哥哥快上楼休息吧”

        半晌，他转过身，走上楼梯。

        我把冷掉的菜都倒在垃圾袋里，最后又看着小蛋糕，转头望他，柔柔开口却是压抑着哭腔：“哥哥，那我祝你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生日快乐。”

        他看了我几秒，点点头，转身回房间去了。

        我不明白，这真的是哥哥想要的吗？他这样做真的开心吗？

        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我已经有点站不住，意识也开始分散。我越来越嗜睡，不知道我这一睡又睡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醒过来，我上楼之后的最后一个意识就是我回到了房间，从里面锁上了房门。

        （李嵉之）

        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忙。我等不及了。

        承一跟我说过，斯意的状态不太好，得知小夜灯修不好之后精神更差了。我回来以后，也经常看到斯意总是皱着眉，呼吸起伏很大，偶尔还能听到斯意的咳嗽声，哪怕是在花园里晒太阳她也好像很难受的样子，我一问她，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有点头疼，看向我的时候又一直眉眼弯弯，好像真的不在意。我一直觉得是她发烧还是没完全好的原因。

        但是我不能等了。

        我把我的计划都告诉了承一，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从年初到现在，准备工作已经做的够多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把火了。

        那天，我们俩在书房待了很久，承一听完，默不作声的抽烟，半晌问了我一句：“你这样，斯意知道吗？”

        斯意当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需要她知道，我只希望她能再等一等我。

        承一站在了我这边，后面的事情就容易了很多。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进门的时候发现斯意还是和往常一样披着小毯子在沙发上等我，暖黄色的灯光看得我有一阵恍惚。她把我扶上楼梯，我看着身边小小的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的样子。她一点儿都没变。她靠在楼梯上，背光而站，眼睛亮亮的。她看着我抿嘴笑，我看的入神。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我的目光、我的□□毫无保留的告诉她。最近，只要她看向我总是带着水光，温柔的，流转的。我会沉溺其中。

        如果我伸手抱她，我一定会疯狂到失控。

        所以在她靠近我的时候，我避开了。

        我太了解她了。

        不管我怎么对她，她永远都是笑着回应我，如果我疏远她，她也不会有任何不妥的行为，她会退在一边，静静地呆在角落，看着她眼前的一切。如果我亲近她，哪怕只是摸摸她的脸、向她招招手，她也会一蹦一跳的向我跑来，让我感受到她的喜悦。她从小就是这样。

        我听到她叫我，听到她带着些许的期待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让她多在我身边待一会儿，哪怕几分钟也好。

        她应该是想给我过生日。她的小心思不难猜，所以我答应了。

        她很开心。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顾家的伯父伯母邀请我一起去一个晚宴，说是提前给我准备的生日宴。虽然不清楚他们几家人凑在一起借着这个生日宴的名号要干什么，但是要了解真相就要先加入他们。所以我去了。

        这个生日会可谓是热闹非凡，不仅是顾家的人，连秦家的人竟然也在。秦小姐看到我显然吃了一惊，但还是过来打了招呼，整个晚宴都站在我身边。其实我很久都没看到她了，之前出差，她提前自己回国，我也忙于自己的事情，根本不关心她在干什么，不料今天见到她我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秦家和顾家一直不和，顾家现在把我拉过来无非就是想再拉拢一下关系，想在李家的少奶奶是姓秦还是姓顾这个问题上多一点胜算。

        你姓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秦小姐反倒好像很不好意思，总是想要跟我解释。其实她在背后做了什么我毫不在意，我耿耿于怀的是她对斯意做的一切。不过这样也好，也给了我一个利用的机会。

        这是一个筹码，我抓住了。

        我并不想说话，只是喝了很多酒，秦小姐以为是她的所作所为让我不高兴，一直小心翼翼看我脸色。整个晚上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在十二点之前回去，因为我知道斯意还在家里等我，但是我又担心，现在这种情况，明天秦小姐一定会去家里，到时候再把矛头对向斯意怎么办。所以我故意凌晨才回去。

        没想到，斯意一直在等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声响就起身跑向我，端着一个小蛋糕，开口带着鼻音软软的想要祝我生日快乐。

        可是月色照在钟表上，明晃晃的指针告诉她现在已经第二天了，她的“生日快乐”也没有说出口。她像是不相信一样，回到沙发拿起手机确认，手机屏幕的光一亮一暗，斯意看清楚了时间，却一直背对着我，久久没有回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我看清楚了，不管我做什么样的决定，最后总是斯意来承受最后的结果。我后悔了。

        等她走回餐桌旁边，眼睛里带着水光，不哭不闹，不会质问我为什么答应的事情办不到，只是问我有没有吃晚餐。她总是突然就不说话了，我很担心她，她看向我的眼睛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一片平静，没有希望。今天她应该是和阿姨在家的，有时间我要问一问阿姨今天斯意的状态。

        我这样想着，突然听到身后斯意的哭声：“哥哥，那我祝你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生日快乐。”

        她还是介意我今天回来晚了。她不说，可是她介意。

        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下下一次，以后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和你一起过，从早到晚。

        斯意，你再坚持一下，再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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