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秘密

（李斯意）

        春节的第二天，爸妈就一同去了机场。

        我想妈妈还是忍受不了我的存在。

        不过，对我来说，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记得那年的春节特别冷，正月初四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花覆盖整个大地，连落地窗外面的小花园都是银装素裹。屋子里暖洋洋的，每年下雪的时候，我就会席地而坐，坐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飘雪，有的时候坐着坐着就趴在热乎乎的地板上睡着了。

        我记得那天，我坐在地上发呆的时候，哥哥下楼来了，他给我披上了一件薄外套，坐在我身边不说话，他缓和了他刚回来时的疏离，温柔的看了我一眼。不一会儿，承一也到了我家，我看着他满头带着雪花的头发哈哈大笑。他们坐在沙发旁，在小桌子上温酒，香气慢慢弥漫开来。我不喜欢喝酒，但是温酒的味道我却很喜欢，酒味、水果味和香味混在一起。我慢慢的蹭到他俩身边，趁着哥哥不注意，喝了一小口他酒杯里面的酒，酸酸的甜甜的。

        承一在一旁打趣，哥哥没说话也没阻止我，只是看着我淡淡的笑，不知道是雾气弥漫了我的双眼还是外面的雪花落在了哥哥眼睛里，我在和他对视的时候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星星，在傍晚的光线里一闪一闪，熠熠生辉。

        春节过后，我和哥哥就都开始忙了起来，哥哥每天又是早出晚归，处理公司积压的事情，我也要早出晚归，去学校上课。

        我总是在回家的路上看路边的风景，观察头顶的天空。冬末春初时分，日落将沉，夜幕未起。我总是能够非常清晰的看到黑夜是如何笼罩大地的。刚开始，大片的天空依然是蓝色。从下到上抬头看，依次是紫红色、青色、粉色、橘黄色，越接近太阳，色调就越是暖黄。再往上就是天空的中央。这种渐变色由最初的占据天空的十分之一。慢慢向上延伸，就像泼墨的水彩晕染了空白。它的影子越拉越长，渐渐地占据了天空的六分之一，再然后是二分之一，

        最终，夜幕降临。

        我总是担心，像黑暗笼罩大地一样，总有一天也会吞噬我。

        以往都是我先回家，有一天晚上九点钟我才回家，我走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个小壁灯亮着。阿姨和管家回家了，我以为哥哥还没回来，家里没人。可是借着小壁灯的光线，突然发现哥哥在楼梯上坐着，外套随手丢在旁边，我叫他：哥哥？你怎么不开灯？你坐在这里多久了？

        他轻轻抬起了头，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他喝酒了。

        我知道他很累，这几天他疲倦的神色一天比一天重。

        我想抱抱他，可是我不敢。

        他看着我，虽然喝了酒，但是眼睛清清亮亮，他轻轻摩擦着我的手腕，不答话，笑着微微摇了摇头。见我回来，好像缓过神一样，拉着我的手慢慢走上楼梯。

        后来，天气慢慢回暖，气温回升，春天来了。

        家里的花园一片生机勃勃，道路两旁的海棠花也是开的繁茂。

        我在上学的路上，总能看到车窗外路边的恋人手牵手在阳光下散步，也能看到父母带着小朋友在道路两旁嬉闹。

        真热闹，正是春游的好时候。

        哥哥还是很忙。

        我想起来，以前这个时候，哥哥刚离家，父亲还在国外，我每天都跑去问妈妈，哥哥什么时候会回家。刚开始母亲总是用怪异的表情看着我，问得多了她不胜其烦，终于在春节的时候，对我用行动表达了她隐忍了这么多年的愤怒。母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她总是靠砸东西来发泄自己，留下我一个人在一片狼藉之中。可是后来，我还是按捺不住再去问她时，她就不再砸东西了，而是会把我拉到了地下室。

        那段时间，我基本上不和承一联系，我没办法见他，但是他总是一有空就跑到我家，虽然多数他都见不到我，只能无功而返，但是他还是一直很有耐心的守着我，只要可以，就总是围在我身边，没事儿就拉着我到路上去晒太阳。他什么也不问我，我们只是悠哉悠哉地散步，听着他滔滔不绝的讲好玩的事情，避让着路旁一边跑一边吹泡泡的小朋友。

        那段时间，和承一散步的时候，我买了很多温柔的画，把它们都挂在家里的墙上；也在花瓶里插了很多漂亮的花。我自己动力不足，没有办法靠自己治愈自己的时候，只能靠外在的东西。我总是在想，为什么这么艰难呢？有想要的东西会让人难受，一无所想也会难受。

        承一一直陪着我。其实我知道他的心思，我也知道他那么聪明，一定会猜到为什么我的胳膊总是那么容易脱臼、为什么我家里总是突然漆黑一片，阿姨和管家都不在，而我又八九天联系不上；也一定会知道为什么现在哪怕天气很热我也一直是长衣长裤。可是他什么也不问，只是看着我笑。

        后来，大概两年以后，母亲出国了，我跟承一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看了我半天，在漫天飞舞飘落的花瓣和晶莹剔透的泡泡中间，他抱了抱我。他再也不做任何的掩饰，眼底都是心疼。这次，是我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他笑。

        现在，哥哥回来了，妈妈应该不会再拿我撒气了。

        我和哥哥也很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

        （李嵉之）

        春节的时候承一来我家，我们一起喝酒。

        斯意闻到了温酒的香味，偷偷往这边瞄了好几眼，她以为我不知道。当她一点一点往这边蹭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了。还差两个月她就成年了所以我没有阻止她。她很可爱，像小猫一样舔了一点，尝了尝味道就放下了。

        我能感觉到她很放松。自从父母回欧洲之后，她就放松下来了。

        春节过后，我一直在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斯意也在准备考试。以前她在等我的时候，我进门她都能听到声音醒过来，可是最近她太辛苦了，在楼下一边学习一边等我，有时睡着了，连我进门她都不知道，只有一个从小陪她长大的小夜灯在她身边。每当这个时候，我经常蹲在沙发旁边，趁着她睡觉的时候肆无忌惮地用我的目光传递我的感情。我不忍心叫醒她，每次都是收拾了她的书本和作业，把她抱上楼睡觉。

        很多次，她在半睡半醒的时候会无意识的在我怀里蹭来蹭去，抱着我不撒手。她以前也喜欢这样，她真的一点儿没变。

        有一次，我下班早，张叔来了电话说斯意下课会晚点。刚巧，在公司碰到了袁家的小少爷袁照。他比我小几岁，我们小时候跟着家里的大人应该是有见过的，不过我没什么印象了。他跟我打了招呼，约我一起坐一坐。

        我跟他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而且袁家在一些领域还是站得住脚的，所以我跟他目前不是朋友，但也算不上对手。但是当时的我也不知道，后来袁照的事情让斯意整个人都崩溃了。

        等我回家的时候，斯意还没回来。阿姨和管家有事回自己家了，整个房子空荡荡的，又没有一点光亮。我突然想起来，很早以前斯意是不是就是这样一直等我回来的，她总是会亮着一盏小台灯，手里拿着我送她的小夜灯，在黑暗里等着我进门的那一刻。

        我很想她。

        我一直在逃避我自己，我以为只要我一直自欺欺人，我就可以把真的变成假的，把假的变成真的。所以我回来的这段时间，克制是我的常态。我在行动上依然一点一点地把她往外推。她想要跟我一起出去打雪仗，一起去古楼看灯展，一起看电影，一起去散步，我都告诉她，我有很多事情要忙。一次两次她还会不死心，次数多了她也就不问了。她每一次尽量隐藏的失落都看在我眼里，我不停的说服我自己，这是对的，做着和三年前毫无分别的心理暗示。但是我的目光总是骗不了人。

        我也察觉到现在她不是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呆着，所以有时她会和承一一起出去，甚至有时候自己也会一个人在热闹的地方呆上几个小时。我问了阿姨和张叔，斯意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河堤，那里有大片的草地和热闹的人群，她经常会坐在河堤旁边晒太阳。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她是怎么了呢？

        在我想着得时候，斯意回来了。她看到我坐在楼梯上，慢慢走过来，蹲下，抬头望着我。她没有开灯，只有一个小壁灯亮着。我看到她眉眼弯弯，看着我笑，笑的恬淡又温柔。不管我怎么对她，只要看到我，她一定是笑着对我。我的思绪重叠，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月夜。我的意识回不过神，不由自主地握着她的手腕，抚摸她，想把她拉在我怀里。我定定的看着她，心跳都加快了。

        我觉得我离开的这三年白费了。

        我想抱抱她，可是我不敢。

        我只是拉着她，把她送到了房间。

        后来，我们见面的次数更少了。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路上的游人也多了起来。看着门口道路两旁的海棠，我想着，斯意马上又可以到河堤旁晒太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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