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把门儿开开
自从那日从北朝回来之后，我自我感觉张贵妃在平常的日子里，对我算是更加地抗拒了。
你要具体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他就是个热爱舞台热爱到死的人。梨园戏馆台上的那一小块方寸之地，究竟有什么魔力，我想我这一辈子是不会知道的。
回来之后，日子就过到了金秋九月。原本夏日伏天里，我还能趁着隔壁未央宫开门透气的时候，往里瞅几眼。现在倒好，我是怎么支棱着两只小眼睛，也看不到对面了。
我揪着自己的辫子，把发梢噘在嘴唇上方。虽然烦闷也一直都有，但是我在埋怨时，还是会想起那日他从马车下来之后，依然把娃娃在手中抱紧的模样。
现在我有些后悔，在那晚松娥跟卢驻守介绍他是谁时，我不该那样厌世。
我应该不管怎样，都拉着他对着不认识他的人说，这是张晓茫，现在是我的贵妃。
而至于那个他一直有、我还没有的，亲爱的自己，我正在尝试着搜寻，但目前好像还是没有途径。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思考这个问题思考了一整个下午，答案就是我是一个恰巧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上的小废物，因为机缘巧合，成为了能够管数不清的人的女帝。但无论老天给我什么样生命旅程，我始终放不开自己的那一小片自由，也就是我还是不愿意为了什么什么，放弃那些属于我自己的时间。
虽然我干啥啥不行，但好歹我也算是个读书人。即使在很多问题的思考上，有些小小的蹩脚，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思考方式；即使这世上高权高位、有名有势、很多很多的人说的话，我都听不太懂，但我也有我自己想说的话。
我只想要自由地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能够这样的我，甚至比起天边的那些彩云还要自由。
属于我的时间一直都在生命河流中缓缓流淌，但我依然还没有体会到过那种惊天动地的感觉，我总以为，那才会是属于姬深杨的“人生时刻”。
在我回来之后，我常想起那起天然坊井中惨案，觉得始终没有那么简单，于是我找了个巧妙的契机，在长乐宫大修浴室完工的第一天，把念姑和女相请过来泡澡。
“舒服啊……看来这钱没白花。唉，估计你这长乐宫，以后就是咱南宫城的大澡堂子了。”念姑身上的伤口基本痊愈，她在下水之后还不忘关照自己的肩膀，顺便骂冯音几句娘。
“妹儿，这个山茶味儿的皂角给你。”女相把几个皂角在手中摊开，让念姑先挑她喜欢的，转头看看我，“陛下，您怎么还不下来啊？”
“我不洗啦！叫二位来，是有正事要说。”我穿着短衣，端着下巴，坐在池子边儿上的地方。
“就你还有正事儿？”念姑和女相对着看一眼，哈哈大笑，笑得水花都溅到我脸上了。
“这回我是认真的！”
我把在北朝的所见所闻仔细地跟她们俩说了半天，只不过在其中把我也在这个故事里的那些部分给隐去了。
“还有这事儿？”女相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陛下，您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说得跟你亲身经历过似的？”
“我文学天赋好嘛……”
“她上次写的那本《□□了》确实还可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板跟我说没有下本买了……哎，你还在写那本书吗，把下文给你姑我看看呗！”
……我肝颤，下文就是……付费内容了……
“是‘浪’字还是‘狼’字啊？”女相疑惑。
“……浪”
这二位中年妇女非常识趣地对我的艺术见解表示极大的欣赏，但我知道她们只是听不懂而已。
“怎么扯到那上面去了？快回来！”我非常气愤地大喊，坐在凳子上脚蹦啊蹦，看起来像只气急败坏的兔子。
她们俩看我这样，稍稍严肃起来，尤其是念姑，她挠挠下巴，摸摸我的头对我说，“那行吧，我派人去打听打听。”
女相举手，“算我一个。”
念姑看着女相，“以后再有这种花边八卦、奇闻异事，也得时刻关注一下——不知道哪一条就救了性命了。”
女相点头，“说的对。”
我好言好语地把这二位伺候走，十分兴奋地跑回大浴池的区域，从角落里拿出我的香香浴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托人从外面带来的，就那么一小抹，我打算自己享受一下。
在看到它们晶蓝晶蓝的外观时，我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下那日前去天然坊时，马上那几名异邦女子看我的凌厉眼神。
我打了个寒战，低头沉思了一下，感觉事情被我想得简单了一些。
或许……很多事情，我只是后来知道的呢？或许……很多东西，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呢？
我把浴盐先放回去，拉开门，叫桐娥过来。喊了半天也没见她答应，只有松娥冒着俩眼睛在院里看我，“我姐去对门扫地了。陛下你要干啥？我去行不？”
我摇摇头，这事儿还得桐娥去传话我比较放心。
由于事态在我心中稍急，我套上一件外衣就跑到对面去敲门。
“桐娥！桐娥！”
我正心急着，低头发现自己还没穿鞋，于是用两只脚叠了叠。
门开了，我抬头刚要往里闯，迎面就撞上一个又暖又软的胸口，我的手臂还顺着力道往那人腰上拦了一下。
我刚想离开那人身侧，结果他低下头看我，我下意识抬头，直直就对上一双那样漂亮的眼睛。
啊，是我的贵妃诶。
张贵妃的眼睛远看的一个特点就是下睫毛长，看上去有点儿毛乎的，这个在前文中已经描述过，但此刻近看还是更有不同的。
他的眼睛不算特别大，但是放在他脸上刚刚好；上下睫毛放在一块儿，忽闪忽闪的，就像总在和人说话一样。
他的眼睛不算那种顶顶标准的剑眉星目，但是眉毛浓厚，眼窝又半深半浅，一不小心，看着他的人就像掉进了星星堆里一样。
那双眼睛的瞳孔那样黑亮，眼角的弧度柔和，又总是好像隐匿着巨大的光芒在里面，只要人看一眼，只要我看一眼，就会迷糊一整天。
他这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导致我也暂时地忘记了，我到底是来找谁的。
我原本不是来找他的，现在我却一点儿也不想离开这里。
他这样看着我，有那么一刻，我好像感觉他马上就要低头朝我亲下来，因为他的嘴看上去特别好亲。
啊不对，那可能是我的幻觉。
理智逐渐恢复，我拦在他腰上的手臂慢慢放了下来，但是他还是理我很近，就这样看着我，也不愿意走开。
他不走，也不笑，也不亲我，但我又觉得我不看着他的话有些……不礼貌，就还是眨眨眼睛看着他，轻轻地开口，“hi……”
后方有几个饱含男子气概的侍卫马上要从这里经过，他比我先行看到这一拨人，立马一手臂把我揽过来，把宫门一关。这一系列动作让我想起，那日回来时在马车上，他把控制不住情绪、逐渐大哭的我轻轻揽在怀里的时候。
他这么一揽、一关门，我们俩离彼此的距离更加近了，就好像我们俩真的是抱在一起。
他是想要我抱抱他吗？我眼神躲避，开始慌乱地思考起来，完全忘了刚刚在浴室里想起的那些国家大事。
不行！不能抱他！万一他不是要我抱，我肯定会被他摔在地上的！我不想被摔！
可是，贵妃想回家也没回成，天天总是想家……好可怜的。
那……抱一下贵妃吧。
想到这里，我内心的后者又再一次赢了。我趁他揽着我的腰的时候，悄悄地把手臂往他的脖子上盘了一下，然后把头和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脖颈处，给了他一个温柔的抱抱。
他感觉到我在抱他，身体僵了一下，整个人持续地愣了愣，然后他低下头，依然保持我能抱着他的方式，把我整个人从空中举了起来。
“唉……我错了贵妃，我错了……你别扔我……”我发现他把我举了起来，以为他马上就要把我举到很高的地方，再扔到地上。我赶紧惊惶地求饶，两只手贴在他柔软的头发上，顺了几下，希望他赶紧原谅我。
然后张贵妃举着我，把我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你脚不凉吗？”
听他这么说，我低头看了看我光着的两只脚丫子，它们现在因为主人有些受到惊吓而在空气中不知所措地荡来荡去。
“喂。”他看我闭着眼睛，一副眯眯的小样儿，冷不丁给我来了这么一声，把我给吓得又睁开眼睛了。
我们俩的脸离得好近，他还是用那双可漂亮可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满脸都是男子成熟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也呼在我的心上。
我看着他，脸上又有些要烧起来的感觉。
“贵妃……”我叫他。
“干嘛呀？”他还是盯着我看，我们俩离得这么近，近到说这些话好像一点儿都没有用，近到其实我们俩都不用说话。
“你这几天能不能，再把门儿开……开开。”我红着脸得寸进尺，仗着他不把我扔在地上，就要和我的“上级”提要求。
贵妃就像我的上级一样，嘿嘿，虽然我是皇帝，原本没有上级。
他希望怎样都可以，我愿意听候他的发落。
“为什么？”他还是问，我开始在脑中编排借口。我才不要把我会偷偷看他这件事情告诉他，所以我希望能想到一个非常合理的说法。
他这么蹲着，被我抱着，还要听我说话，其实应该是挺累的。但是他也没有嫌累，我就胆子大了些，把他的头抱到我的嘴边，在他耳朵旁边轻轻说，“因为……我想看梨花。”
他听我说完这句话，还没等他反应，我们俩就听见桐娥举着大扫把从未央宫的后院里出来，“贵妃殿下，扫完了啊……”
从她的角度，正好看见我们俩头挨着头、紧紧地抱在一起说话……而且，很像在接吻。
“……”
我们俩连忙把彼此撒开，我还光着脚坐在石桌上，张贵妃咳嗽了两声，看向远方的天边和云层。
桐娥不愧是桐娥，见到此番场面完全不慌，继续非常淡定地举着大扫把，自己打开宫门就走了。
剩下我和张贵妃面面相觑了几秒，然后我从石桌上跳下来，“……梨……梨花好看嘛。”
说完我就光着脚跑回了长乐宫，把未央宫的门紧紧关上，我想此刻张贵妃大概很是奇怪。
“——不是你让我把门儿开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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