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儿童套餐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薄薄的月光透过纱窗落到地面上，亮盈盈，水花花。
被窝温暖又舒适，淡香中混合一种甜味，像加热后的蜂蜜，粘稠浓郁，顺着细小的毛孔钻入皮肤底层。
白色的棉被动了几下，尤嘉换了一个姿势，头朝向里侧。在略显昏暗的夜中，他意识不清醒地半睁开眸子，看见那里有一个人坐在床边，轮廓模糊，不是很明晰。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身体摩挲布料，发出轻微的声响。那人回过身，月光照亮他一小片侧脸，其余还是淹没在黑夜中。
察觉到尤嘉醒了后，那人伸长手，按向床头柜上的吊灯开关。
啪嗒一声脆响，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
尤嘉眯了眯眼，避开有些刺目的灯光。等到适应这种环境后，他才坐起身，被子从身上滑落，他靠坐在床头。
感觉有点凉，他又将被子拉起来，裹紧自己的身体。
周身的甜味少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浓烈。
“你怎么在这？”
尤嘉吸了吸鼻子，开口的声音有点哑，像是很长时间没说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时也诧异了一下，觉得有些陌生，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钥匙呢？”顾络绎坐在床边，垂眸看他，问得很直接。
尤嘉愣了一会，揉揉太阳穴，往另一侧爬了爬，从床头柜里的那本大红书上将钥匙拿出来，送到顾络绎手里。
“昨天是看见祭司了，但是没来得及给他，他就消失了。”尤嘉小声解释，他不时瞟一眼顾络绎的脸色，心里有点拧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不高兴。
顾络绎接过那枚钥匙，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尤嘉试探着蹭到对方身边，拉了拉他的衣服，说：“要不我再去？”
顾络绎没回话，只是抬手摸了摸尤嘉的眉眼，四指插入他黑色的发丝中，大拇指的指腹从他单薄的眼皮上滑过，来回剐蹭，有温热的痒意。
尤嘉眯起眼，睫毛颤抖着，没有躲。
顾络绎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还困吗？”
尤嘉摇了摇头。
“饿吗？”
尤嘉摇摇头。
“睡觉之前吃了什么？”
尤嘉看向左侧的衣柜，想了一会说：“一个苹果。”
说完他笑了，眼里倒映着吊灯细碎的光芒。“很甜。”
顾络绎依旧垂眸看着他，神色淡淡的，没有被他的笑意感染到，只是接着问话，像医生一样，“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尤嘉放平嘴角，摇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怎么了吗？”
“没事。”顾络绎揉了揉他的脑袋，温声说：“起床。”他从衣柜里拿了冬天才会穿的衣服，放到大床的一角，“穿上，外面冷。”
说完他就开门出去，木门一开一合，室内又恢复一片宁静。
尤嘉拾起那几件衣服，给自己套上，他洗漱之后，才下楼去找顾络绎。
楼下接客厅里，夏相里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她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长袍，领口处围了一圈毛边，蓬松柔软，不知是哪一种动物的皮毛。
她脸色有些倦意，苍白无力，单手支着自己的额头，这次她手里没有拿烟枪，只是看着大门外出神。
尤嘉从二楼的楼梯口下来，他一路都没有看见顾络绎，有些疑惑。
他看着面前神魂离体的女人，假装咳嗽一下。
夏相里回过神，看向身旁，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大门口，没有想理他的打算。
尤嘉抿了抿嘴，直接问出来：“顾络绎呢？”
夏相里眨了一下眼，没有涂口红的唇色有些淡，“走了。”
“去哪了？”
夏相里微侧过头，看向尤嘉，没好气问：“你找他做什么？他欠你钱了？”
尤嘉一头雾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生起气来。
夏相里放下自己的腿，并拢在一起，身子往后倒，靠在椅背上。她感觉有些累，闭上眼开始回忆：“上个月你说住一晚就走，原来你睡一晚要睡一个月啊？我不把顾络绎找来，这房租钱都没人付。难道你打算一直睡下去，睡死在我这，直接把二楼房间当棺材？我这可不是坟场。”
尤嘉站在那，缓了好久才明白夏相里说的话。他磨了磨手指尖，身体没有半点不适，也并没有自己已经睡了一个月的感觉。
“那他人呢？”尤嘉轻声问。
夏相里没有张嘴，闭着眼，好像已经睡了过去。
尤嘉看了看外面，夜色浓厚，他将棉衣拉链拉到顶端，双手插进口袋里，走出去。
外面很冷，说是已经深冬了也不为过。
夜晚气温很低，所幸没风，只是感觉冷空气附在自己的皮肤、衣服、发梢上，人到哪它到哪，甩不掉。贴在身上，像一块坚硬又冰冷的盔甲。
尤嘉往前走了几条巷子，忽然听见一些嘎吱的声音。他侧过身，看向旁边那条巷子。
夜色漆黑，寥寥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照亮小男孩的身子，半明半暗。
他坐在地上，旁边是一根触手，隐藏在黑暗里，触手的颜色不像白日那般深紫，有些黑。
这跟触手很矮，从裂开的青石板缝里钻出来，幼嫩的苗一直往上长，和坐在地上的小男孩一般高。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那个触手的顶端，嘴里脆响连片，几口下去，触手已经变得很短。它左右晃了晃身子，而后继续长高，从那裂开的石缝中，将自己的身体往外送，一直送到小男孩的嘴边。
尤嘉站在那里看了好久，小男孩也没察觉到他。
“你为什么要吃这个？”尤嘉开口问。
小男孩转过身，眼睛里融了月光的颜色，更加明亮。他嚼着嘴里的东西，看向站在巷子边的人，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地上爬起来，小步跑到尤嘉身前。
他一边嚼东西，一边低下脑袋，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送到尤嘉身前。
这是他上次给他的金币，他一直没用。
尤嘉没接，他蹲下身，和男孩视线齐平，他指着不远处的触手，又轻声开口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吃那个？”
男孩眨了眨眼，嘴唇边的皮肤被触手的汁液浸成紫色，宛若花脸的猫。
“不要钱。”男孩说，他的声音脆脆的，像一块石头撞击到瓷砖上，和触手碎在嘴里的声音一样。
“这个不能吃。”尤嘉轻声警告。
男孩歪了歪头，眼里有一些疑惑，不能明白，“我都吃了好多天了，是可以吃的。”他摸了摸自己有些凸出的肚皮，说：“它每天都在晚上长出来，我经常来这等它。”
尤嘉一滞，无法和这个小孩解释那些他目前应该听不懂的事情，只得叮嘱他：“少吃点触手，不然以后对身体有影响。”
小男孩不情不愿地点点头，临走前又薅了几把，说要带回家给妈妈，他妈妈腿瘸了，不能下床。
触手仿佛被他的孝心感动到，被薅之后长得更高了，怕他们吃不饱似的。
抱着一怀鲜嫩的触手须，小男孩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时，尤嘉才站起身，他看着那根紫色的触手，走过去。
月光下，触手根茎柔软无骨，轻微摇晃着。它表皮滑溜溜的，没有长那些小吸盘，顶端是带着些粉嫩的紫色。它不像之前见过的那些触手粗壮难看，它反倒像是儿童套餐，专门给小孩提供的迷你版。不论长度还是粗细，都适合小孩的口腔吞咽。
尤嘉有些好奇，这个触手是什么味道的。
他看着刚才那个小男孩吃触手，忽然想到艾霖死之前的模样，对方是吃了触手上的小吸盘才死的。触手的种子在他身体里扎根发芽，逐渐壮大，吸食他的精血，以之为养料。
他无法确定那个小男孩的身体会不会也变成触手的培养仓。
身前的这根触手摇摇欲坠，左右晃荡着，像是在勾引别人去抚摸它，触碰它，拥有它，好让这片土地滋生出更多它们的同类，占据整个世界。
尤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探向那个圆润的顶端，他抬起指尖，轻轻落在那上。
在快要碰到它的前一秒，他的手忽然被另一个人拉了回去。
尤嘉恍若回神一般，看向旁边。
顾络绎站在他身后，右手握住他的手往回收。他半垂下眸子，看着眼前的触手，神色冷冷的。
在漆黑的夜幕下，尤嘉抬头看见顾络绎的眼睛里闪过点蓝光，速度很快，半秒消失。
身前的触手发出“簌簌”的声音，像是害怕一般，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往砖缝里缩，直至不见。
地面只留下一个不小的圆坑，旁边堆积着碎裂的石块和带着湿意的泥土。
顾络绎松开尤嘉的手，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隐忍，“你出来做什么？”
尤嘉盯着他的眼睛没说话，或许是因为晚上看的原因，他觉得顾络绎的眼睛颜色好像更淡了，趋近于灰白色。
这不是一双正常眼睛该有的颜色。
“出来找你。”尤嘉闷声说。
顾络绎只是盯了他几秒，然后牵起他的手，两人并排往回走。
尤嘉看着两人握住一起的手，然后瞟向顾络绎的另一只手，问：“那是什么？”
顾络绎手里拎着袋子，他看着眼前的路，没说话，好像没听见一样。
尤嘉有些闷闷不乐，低头看着脚底的青石板，专挑那些裂了缝隙的地方走，巴不得自己摔倒，然后带着这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等到回了房间，尤嘉才知道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顾络绎打开包装袋，将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放到尤嘉面前。
这个时间点，店铺早该关门了，他大半夜出去就为了买这个？
尤嘉想说自己不饿，但看到对方强硬的视线，只得认怂接过勺子，一口一口喝着。
他吃饭的动作很慢，像小猫一样趴在自己的奶盆边。
顾络绎坐在一旁看着他，等到他快吃完才开口说话：“天亮给你买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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