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刺身
几人走到祭台后面时，那里早有三四个人站在那，手里的火把顶端跳着微弱的火光，穿梭在触手林里。
夜晚温度有些低，月光洒下来，给这片触手林蒙上一层银白色的光纱。
在触手林外围，沈丛岩认出了伙伴，上前去拉着他的手：“小红！”
小男孩转过身，见是下午一起玩耍的伙伴，也握住他的手：“嘘，小点声。”
“怎么了？”
小红：“我奶奶在里面切须须。”
触手林里，有两个人影在里面鬼鬼祟祟的，还在小声议论什么。
见到触手那一刻，顾络绎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是这个啊。”
尤嘉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来，自己也停下步子，然后动了动右手，想要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
分离的那刻，尤嘉能感觉到四面包围上来的凉气。
顾络绎空着手，垂眸看他，本是带笑的嘴角此刻缓缓收起，黑色的眼睛了看不出什么情绪。
尤嘉被盯得心里发慌，右手卡壳一般慢慢抬起，又塞了回去，闭着眼握住对方的指尖。
触手林里忽然传来老人的呼唤：“乖孙，快进来。”
小红提着小碎步往里走，沈丛岩也想跟着一起跑进去，他刚抬起脚就被尤嘉拦下。
尤嘉问：“你进去干什么？”
沈丛岩竖起一根食指，一本正经说道：“奶奶喊我乖孙，我们今天刚认的。”沈丛岩拨开尤嘉的手，转身就往触手林里冲。
“不进去看看？”顾络绎捏了捏尤嘉的手。
“这东西，能进去吗？我记得第一课老师说……哎……”尤嘉话没说完，顾络绎就拉着他潜入触手林。
顾络绎走进去时，身边莹白色的精神触丝自然而然地出现，为他拨开交错的触手须，在他身后的尤嘉走的特别顺畅，不用低头，不用弯腰。
顾络绎走在前面悠悠说：“少听那些老头老太太鬼扯，但凡他们看见了实物，指定比这些小孩还兴奋。”
走到触手林中间的位置时，那里正站着几个人。
一个两鬓斑驳的老奶奶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站在他旁边的小姑娘正拉着触手须的顶端，把它往下压。
老人握着剪刀，咔嚓两下就剪断这节触手，然后将这一小段触手片成薄薄的几片放在圆盘子里。
她伸出满是干纹的手，捏起一片滑嫩白软的肉片，放在一个盛满酱油的小碗里滚上几圈，然后放进旁边早已张嘴等待的孙子嘴里。
小红嚼了几下，就滑入咽喉，下到胃里。
沈丛岩转头问尤嘉：“会不会很好吃啊？”
尤嘉低头问他：“你饿了吗？”
沈丛岩摇摇头，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肚皮：“感觉不到饿哎。”
他看着对面小碗里乌黑发亮的酱油，和片片鲜嫩的触手片，流下口水：“就是有点馋。”
触手林外忽然传来一片脚步声，又来了一户人家。
这户是个老爷子带的头，依旧是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进来就是咔嚓一顿剪。
“你这老头子！”老太婆忽然低声喊了一下，“虽然这须子能长生不老，但你也剪少点！百桃子那小孩发现又要念叨我们了！”
老头子吹了吹嘴角的长胡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她一个小辈，凭什么来说教我们！倘若咱村子不是世袭制，这村长早就应该是我的。”
老头子一边剪着触手一边说：“我看这百桃子也不行，她姐姐都已经被绑在祭台上成干尸了，她还是不思悔改，不找原因，还说什么来客是来喜。”
老头子瞥了几眼身边站着的几个人，小声嘀咕：“我看这些人也都是来抢长生药的。”
老太婆哎了几声，有些反驳道：“百桃子做到这份上也不错了，以前爱臭美，现在都把她那一大撮长头发剪了，能看出是想真心带我们了。”
老头子反咬回去：“真心带我们那为什么还找不出地里不长庄稼的原因？这里有水，有种子，旁边树林长得那么好，怎么偏偏到村子的稻田地里就干旱了？指不定是那姓百的一家干过什么错事。”
说到这，老头子摸黑贴过来，煞有其事说道：“就那姓百的一家，从百移动叛逃出去开始，我就感觉出不对劲了！”
老头子皱着眉，脸上皱纹深陷拧在一起：“你看那百移动，说什么去外面的大世界，把村子里年轻劳动力都鼓舞走了，自己也跑个没影。”
“哎，你说，”老头子有些不理解，“他怎么那么大本事，把那么些青年壮汉都鼓吹走？”
老太婆没答话，她摸了摸身边乖孙的脸，想到了自己一意孤行的儿子，心里有点难受。如果当初自己的儿子没有被骗走，儿媳也不会惨死，现在他们也该是团圆的一家。
她抬眼，看见老头子已经剪了数十条，赶忙按住他的手：“别剪了！留点吧，万一不长了呢？”
“不长那就万幸了。”老头子咔嚓一下又剪掉一条触手，“这个不长了，就说明该长庄稼了。我看那个百桃子迟早也该被挂到祭台上面去！”
“唉，你别这么说百桃子了。”老太婆忽然没了兴致，摆手让孙子孙女带着东西回家，自己找了处空旷地坐下。“我也是看着百桃子长大的，虽然她姐气性高，但百桃子还是能听进去话的。”
“就比如，”老太婆抬了抬手，列出了陈年往事，“百老头子为了帮助我们区分她们俩，就系安生扣，让她们一人系一边，姐妹俩都想系左手，吵个不停，左吉右凶嘛。后来我劝百桃子，姐妹姐妹，先姐才有妹，左右左右，先左后右，她这就听进了我的话。”
老太婆拍了拍手：“你看小时候，挺乖一个小姑娘嘛！怎么剪了头发后，越来越像她姐脾气了。”
老头子见剪的差不多，让自家小孩都抱回去，甩了甩累抽筋的手，叹气道：“不和你掰扯了，回家了，如果三天后还不下雨，我就提议把百桃子绑上去。就这样，走了。”
“哎，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回去。”老太婆猛地起身，大脑充血，左右踉跄两下。老头子眼疾手快扶住她：“哎，你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忙急溜慌干啥？”
两人的窃窃私语随着夜风传入很远很远的地方。
沈丛岩看着身边比自己矮的触手，舔了舔嘴唇。剪刀的刀口异常锋利，这节长在地里的触手切面非常光滑，上面还滴落几绺透明的拉丝粘液。
他拽了拽尤嘉的衣摆：“这个到底能不能吃啊？”
尤嘉转头看向顾络绎，将这个问题抛给他。
顾络绎挑眉，“能不能吃这个倒是不知道，但肯定不能长生，否则几百年前的那些人早该活下来了。”
尤嘉垂下头，点了点沈丛岩的小脑袋，“什么都想着吃。走了，回去了。”
路过祭台时，尤嘉看见上面的十字架上绑着和百桃子异常相像的人，她依旧仰着头，身边蚊子、苍蝇飞来飞去，仿佛已经睡了很多天。
在他们走后，祭台后面的触手林好像活过来一般，那些被切断的截面忽然继续生长，长出鲜红的触手须，顺着黄土地面一直延申。
不计其数的红色触手须从祭台后伸出来，滑过水泥地面时带起一阵沙沙声。触手顺着十字架低端盘旋而上，缠绕着木头以及女孩的身体。
红色的触手吸盘上吐出黑色的液体，沾染到这些液体的地方快速腐蚀，溃烂。触手紧紧围绕着女孩的身体，仿佛汲取营养一般，逐渐变得粗大满涨，好似插根针进去，里面就会崩出大量鲜红的血液。
尤嘉他们进门时，百桃子正抱着个白瓷瓶捣鼓，见他们进来，自己立马起身，将白瓷瓶放在小桌子上。她说：“这间房是我哥哥的屋，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睡在这。”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呼救的声音。
百桃子愣了一下，立马推开他们，夺门而出。
本是长在远处祭台后面的触手，此刻正游走在居民区的地面上。滑嫩的触手紫红交错，潋滟一片。它们顺着窗框钻入各家各户，将床榻上熟睡的人们卷起来，带到屋子外面的高空中。
有人拿火烧触手，反倒被这滑溜的触手卷走自己的火把，扔到房屋上，点燃整片屋顶的干稻草。
呼叫声、火烧声、哭泣声，在这个夜晚疯狂蔓延。
“桃子姐姐救我！”红色的触手正裹着一个小女孩的肚子在高空中摇晃。
百桃子拿起一边的长竹竿，跳直了身体去打空中的触手，感觉到痛的触手须松开缠着的那个孩子。三米的高空，孩子脸朝地面垂直砸下。
百桃子将小孩抱起，只见得小孩此时已没了呼吸，脸蛋上染满了鲜血。她颤抖着双手，放下孩子，然后不顾一切地往祭台边冲去。
房顶连在一起，一家起火，波及四周。飞扬的草屑忽明忽暗，飘至四面八方，落到悬崖峭壁上，火花亮着微小的橙红光芒，像萤火虫一般。
干涸的土地长不出庄稼，垃圾堆里会开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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