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因果（二）
片刻后梁时原路返回，身后跟着一个人，距离他两步远，浅浅缀着。
梁时:“……”
刚才突然抱住他哭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想保持距离？
梁时打开房门，对叶其明说:“进来，拖鞋在柜子里，自己拿。”
梁时坐在单人沙发上，叶其明跟着坐在他对面，目光落在地板上，叶其明手还是抖的，眼眶还是红的。
梁时:“说吧，发生了什么？”
叶其明摇了摇头，声音很低，“水。”
梁时心中“啧”了声，起身给他倒了水放他手边。“砰”的一声，玻璃杯与玻璃茶几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叶其明伸出去的手有些僵。
叶其明将水喝完，舔了舔嘴唇，又说:“我想洗把脸。”
明明之前一直很是进退有度的对待踏进梁时家门这一步，现在坐在梁时家中却没有了那种礼度，只剩下一片要求。
梁时冷着脸看他，他倒也不怵，镇定的回望。
梁时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等叶其明再出来时过了五分钟，他坐在沙发上，贴在额头的黑发被他五指成梳向后撩起，精致如远山层云的眉眼便清晰铺展而出，胸前白色衣襟明显比周围颜色要深一些，还有被他撸到了胳膊肘的衣袖，好像都是湿的。
梁时:“……”他家水管没有问题。
叶其明重新回到沙发上，察觉到梁时的眼睛在看他的衣服，他笑了笑，“不好意思，洗的时候没注意，现在看起来确实挺严重的。”
梁时右腿搭上左腿，身上还穿的是西装，眉目清淡，矜贵清雅，闻言点了点头，右手放在膝盖上同样点了点。
叶其明又笑了笑，带着点纵容的味道。
他现在倒是没有刚才的憔悴破碎，像是在极度熟悉的环境中卸下了背包，坦诚而□□的面对着亲近的人。
梁时会让人上瘾，他给很多人的感觉太好了，更何况是曾经拥有过另一种体验卡的某人。
叶其明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他眉目瑰丽却又清润，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在他身上却能很好的中和在一起。
“梁时，我在y国这些年身边没有人。”叶其明刻意停住了，像是在给梁时留着思考他这句话的时间。
梁时确实反应了一会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叶其明:“据我所知你身边也没有人。”
叶其明抿了抿嘴，双手交叉相握，拇指互相抵住，在梁时终于出现变化的表情中说出最后一句话:“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之间都只有过对方一人，现在能不能重新开始？”
梁时:“？？？”
梁时被叶其明突如其来的这句话惊到了，他放下腿，一向很平淡的眸子终于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像是不认识叶其明一般将这个人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着。
叶其明端坐着任他看。
梁时不太理解，从早上到现在，尤其是进了他家门后他就只说了一句话，为什么叶其明一个人能说这么多，前一秒在哭，后一秒说在一起，而且都是他根本就不能理解的。
梁时沉默良久，他起身去了趟房间，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小盒子，将它放在叶其明手边，叶其明看了看，看似淡定自若的表情有了裂痕——梁时给他的是温度计，还是那种没有拆封过的新的、包装是一个张嘴笑得欢乐的婴儿的温度计。
所以，梁时听完后觉得他是烧糊涂了才说的这些话？
叶其明捏着小盒子，难以置信地看着梁时，“我没有发烧！”
梁时指间捻了捻，喉间有了轻微的痒意，他屈指在茶几上敲了两下，思考着开口说:“叶其明，我不知道你昨天做了什么导致今天说出这种话。”
“我身边有没有人并不是因为你，这也不是和你有关的事，至于你身边，”他摇了摇头，“我不关心，没有兴趣知道。”
“我以为我们之间关于感情这方面已经成为过去式了，至于最近这段时间，”梁时心中轻轻一跳，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难道你不清楚？”
身体微微前倾，他支起胳膊手背抵住下巴，像是在分析着一场严谨的学术问题，“又或者是我的什么态度致使你产生了误会？”
自梁时开口第一句话开始，叶其明就显得异常安静，他目光落在水杯上，透过单薄的透明玻璃试图从面前暗色的茶几上找到梁时的身影。
“过去式”这三字如海水般奔腾着灌进叶其明双耳及脑海，他喉结颤动，抬眼看着梁时，“这是误会？”
叶其明眼中闪过狠意，轻笑一声:“不，不是误会。”
我们之间的误会很多，但这一次不是，它是事实。
随着时间在成长，人们的很多行为习惯会产生变化，思想会成熟，性格会产生很多变化，但总有一些极其微小的习惯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或许这是连主人都未曾意识到的。
叶其明轻挑唇角道:“对，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我缠着你。”
“可是梁时，你告诉我，难道这些天里面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叶其明陌生的是经年之后再相逢的这个成熟稳重的男人，熟悉的却是拥有很多小习惯的梁时，“我不认为你没有任何动容。”
如果是昨天之前，这些问题叶其明想都不敢想，他在梁时面前有多淡定有多不要脸，背后就会有多么的的敏感谨慎，相同效应相反效果。
他将自己放在一个极度卑微的存在，明明那年满怀欣喜地偷溜回来，被“背叛”失望再出国后他以为他会厌恶梁时恨梁时，恨他没有按照“约定”给他发消息，恨梁时身边出现了别的人，想着不回去也没什么。然而事实是每一个在异国他乡的夜晚，叶其明失眠，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脑中想的都是梁时。
回忆着梁时的声音，梁时的气息，梁时的拥抱，梁时的吻。
此后八年，他再不能遗忘。
他和他母亲一样，一旦爱上必是用尽生命。可母亲命不好，她存在的时间太短了；母亲的命又很好，一直到现在父亲都爱她念她。对于女人来说，一生拥有这样一份爱情无疑是让人惊羡的。
手机铃声想起打断了叶其明的思绪，是梁时的。
梁时看了一眼，指尖一划挂断电话，他靠在沙发上单手转着手机，神色漠然地看着叶其明。
“所以呢？”他说，他像是在听他说着别人的感情般无动于衷。
叶其明怔住了，过了一会他摇摇头，“没什么所以。”
梁时点头。他太过无动于衷，叶其明强撑的自信摇摇欲坠。
叶其明忽然说:“对不起，那时候我不知道奶奶走了。”
梁时神色很淡地看着他，听叶其明在解释和今天早上有关的事。
“那年过年的时候，应该是大年初三，我爸忽然说要带我去村里见见爷爷，但在那之前我从未听说过爷爷奶奶的事。我以为他在骗我，但他带我去了一处村子，那里没有信号没有网络，只有几间砖瓦房。至于爷爷奶奶，从小我都没见过，第二天我爸带我去山里面我才知道在很早之前他们就已经去世了。”
梁时隐约知道叶其明在说什么了，关于一段陈年往事。心脏又是一阵快速的跳动，梁时好像听见了它的声音，“砰”、“砰”、“砰”。
“初七我们回了京市，他给了我一沓照片，每一张上面都是我们两人。他知道了，让我和你分开，我不同意，再后来就被他送上了飞机，等落地的时候是在y国。”
梁时喉结上下一滚。
“那时候我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办法，”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因为他一直看着我，我就想着先瞒过他，于是上飞机特意前从他那里拿到手机，当着他的面给你发了分手的消息，看见你回我的消息，他才放心。”
“再后来到了y国，飞机落地后我偷着给你发了条消息，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但应该是看见了吧，他并没有说什么，但之后我再也没有收到你的回复。”
叶其明说完了，他起身轻易地找到了梁时家的厨房，进去时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添着水，视线随意地看着其它地方。由于没有找到水杯，便拿过一个小碗添满了水，叶其明一手端水杯一手端碗回到客厅，将碗放在梁时面前。
他笑了笑，“抱歉，不好意思未经允许翻找水杯。”
梁时沉默地听完叶其明的话，将所有的事情串连在了一起，拼出一个真相。
初三，叶其明回去村中。
初五的梁时在满世界的找着叶其明。
初五的叶其明在山里探望爷爷奶奶。
那段时间奶奶的身体。
——梁时皱起了眉，攥着手机指尖青白一片，心中狂跳。
初七，他收到叶其明的消息时叶其明在机场，他以为叶其明终于肯回他的消息，于是他去往叶其明的家但却撞见了郭文泽，当他再次拿起手机时手机已经坏了。
他将手机拿去修理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天之后的事了。梁时还记得他将手机送去维修，店主人说着修是能修好，但原先的信息什么的大概找不回来了。
他不知道那时候手机里面还有一则未读消息。
——梁时手抖动得愈发厉害，呼吸渐渐沉重。
而奶奶躺在病床上说不出话，昏睡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间长。
梁时身边再无一人，仿若被成堆稻草掩埋，明明可以呼吸，却只觉得艰难。
——梁时手中一轻，“哐当”一声，手机直直摔向地面。
他已经不需要去问叶其明拿起手机时有没有看见上百的未接来电，从叶其明刚才的说法中得知动过他手机的只有他父亲。
五天之内两人未曾联系，五天之后再联系时是关于分手的事，此后九年不再见。
爱情不是一切，可却是那时候孤身无援的梁时身边唯一的倚仗，它被送给他的人收回去了。
想清楚了这些的梁时只觉得万分荒唐可笑，他伸手捂住眼，原来叶其明早上失态是这样的原因。
梁时笑了笑，带着些许苍白无力，看着面前盛水的碗，对叶其明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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