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时宁睡觉有独特嗜好，空调打到最低温，裹厚被子，还不爱穿衣服，俗称裸睡。
一道推拉玻璃门，隔开卧室与露台，白色轻纱遮拦不住浓烈的午后日光，时宁凝睇地板上的斑驳光影，枕着花溪园的虫鸟啁啾，双目阖闭，沉沉睡去。
白日觉睡得光怪陆离，时宁梦见酒吧弦乐四重奏变成打碟现场，顾客问他会打什么歌，能不能跳热舞，他呆立舞台中央，紧张得到握不住琴弓。一旁大提琴手卷起衬衫，将他推到台侧，摇身一变成为控场dj，麻花头，皮衣裤，食指在电钢盘面划一溜，瞬间引爆全场，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时宁皱眉从梦中醒来，电音喧闹声犹在耳畔，他怀疑自己幻听了。睡太久，眼皮子重，摸手机一瞧，已经下午七点。
晚上十点得去「莉莉」上班，他走进浴室，鞠一捧冷水洗面，水珠沿下颌线滴落，皮肤莹润剔透。起床后照例喝杯柠檬水，仰头灌下，下颌绷紧，一股沁凉淌过喉管，醒神效果绝佳。
电音声不绝如缕，已经彻底清醒的时宁意识到，不是幻听，楼下新住户好像在家开派对呢。
咚，咚——
玄关传来敲门声，比正常的敲门声浑哑，好像一团重物在撞门板。
时宁正在换制服，匆匆系好扣子，跑到玄关打开门一看，半个人影也无。
今天幻听成瘾了么
时宁握门把手欲关门，脚边忽然靠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是一条小黑狗。
时宁：“刚刚是你敲门？”
小黑狗一歪头，兴奋地摇尾巴：汪汪！
时宁蹲下身，垂眸看小狗，毛发乌亮，不是常见品种，尾巴快摇出残影了，看来挺爱撒娇。小狗左后腿缠裹白色绷带，没架宠物轮椅，主动身残志坚地将受伤的腿悬空地面，靠另外三条腿欢乐地蹦跶。
伤口包扎得很细致，应该是谁家宠物宝贝。
时宁摸摸狗崽的头：“知道自己住哪儿吗？”
问完先笑了，它要是知道，也不至于走错门。
“算了，带你找主人。”
狗崽不怕生，被时宁抱起来也不叫，还凑着人颈部一直嗅。时宁怕弄脏工作制服，一手托着，一手将狗崽摁在胸前，不准它乱动，安静了有三秒钟，狗狗又开始不安分地蹭时宁手背。
蹭一下，抬头看时宁一眼，蹭一下，又看一眼。
时宁：
犹疑片刻，偷偷再次确认，这狗是公的没错啊，怎么那么爱撒娇。
租住的房子，没加过任何业主群，挨户询问效率低，时宁打算把怀里这团东西送到门口保安亭，等待失主认领。
下到五楼，新住户的房门开着，一屋子男男女女，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打扮成熟新潮。
有个眼尖的，瞧见时宁怀里的东西，大喊出声：“江致，它在那儿！”
屋内所有目光同时转向时宁。而怀中的狗崽，趁时宁愣神，动手动脚要去扒他衣领。
怪闹心的，时宁告诫自己，跟一只狗狗幼崽计较没必要。
江致从屋内走出来，没看时宁，反而盯着其怀里的小狗，眉头紧蹙，心情十分不悦。
时宁了然，话虽是问句，但语气笃定：“是你的狗吗？它刚刚迷路，走到我家了。”
站江致后边的苏向笛噗嗤一笑，提了提手上带四个轮子的金属架，又指着狗说：“它才不是迷路，离家出走呢，想要逃避坐轮椅。”
狗崽腿部伤得重，医生说治疗康复保底半年，为避免二次伤害，江致为它定做了宠物轮椅，今天才到货。想不到小狗有自己的想法，死活不愿意上轮椅，趁人不备逃出房间，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儿来的偶像包袱。
江致目光从狗崽移到时宁的脸上：“谢谢。”
时宁把狗交给他：“没事，它挺可爱的，也好爱撒娇。”
江致身旁的苏向笛瞳孔放大，怀疑耳朵接错频道。
可爱？撒娇？这是该出现在以勇气和力量著称的罗威纳犬身上的形容词吗！虽然还是三个月的幼崽，可本质还是烈性犬啊。
时宁赶着去「莉莉」上班，既然找到狗主人，便放心离开。他一走，小狗恢复本性，朝着拎轮椅的苏向笛龇牙咧嘴，一副你敢上前我就咬你的奶凶模样。
苏向笛无语：“江致，你捡的什么狗啊，怎么还两幅面孔。”
一个长发女生斜倚在房门口，笑起来明艳灿烂，打趣道：“小狗看脸吧。”
苏向笛跟着笑：“喂，蒋铭，难道我还不够帅吗？”
蒋铭故意当着大家面夸时宁：“刚那个男孩子太漂亮了，关键是气质很特别。”说完无意识瞥了江致一眼，对方并无所动，专心给小狗套轮椅，蒋铭眸光轻闪。
一屋子不差钱爱热闹的主，从苏向笛那得知江致租了套房子，闹着给江致温居，其实就是找个由头搞聚会。
不过这次注定败兴而归。老房子隔音堪忧，楼上有丁点儿动静，楼下听得一清二楚，这楼里有小孩和老人，睡眠时间都很早，江致下宵禁，要求八点半前结束派对。
可以说是个养生局了。
大伙儿闹嚷，换地盘进行下一轮，江致预备带狗再去会所拍个片，离家出走跑上跑下的，不知道骨头有没有移位。他双手抄兜：“你们去吧，晚上我买单。”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不强求，苏向笛没跟着众人离开，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我今晚住这儿。”
江致：“睡沙发。”
苏向笛觉得他好无情：“我可是你表弟。”
江致：“所以允许你住下了。”换言之，要不是有层表亲关系，沙发都没得睡。
苏向笛方才没吃多少，他套了只一次性塑料手套，抓了片披萨慢慢咀嚼。长条灯在他后脑勺照出一圈光晕，看着好不落寞。
江致坐到他对面：“又和家里吵架了？”
苏向笛的母亲江璟舒，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当年难产过世，母子二人一面都没见过。苏向笛跟着父亲苏广钧生活，直到五岁那年，突然来了个女人，还带了个生病的孩子，说是苏广钧的种。
验dna，果真是亲父子，那小孩比苏向笛还大四岁，也就是说，苏广钧在与江璟舒婚前就有这孩子的存在。
江家与苏家顿生罅隙，多年来再无交往。倒是苏向笛，与江家的关系一向交好，从小爱粘着比他大一岁的表哥江致。
苏广钧没有不认账，将女人娶进门，变成一家四口。苏向笛逐渐长大懂事，与父亲的隔阂越来越深，正值青春叛逆期，父子各不相让，常吵得天翻地覆。
苏向笛胃口缺缺，咬了两口便放下：“我继母要给苏修远在家办生日宴。”
苏修远就是苏向笛同父异母的哥哥，今年大学毕业，准备进入苏家的公司工作。名义上是生日宴，实则是将其介绍给商场上的叔叔阿姨，拜托大家有个照应。
江致给他泡了杯牛奶：“不想去就不去。”
苏向笛沉默一瞬：“他们想在别墅后面的月季园办宴会，我不同意，早上把花全部踩烂了。”
月季园是当年苏向笛的生母，江致的姑姑，江璟舒亲自规划设计的。
苏向笛和江致心知肚明，这场宴会势在必行，月季毁了，再移植便是，怎么闹腾也掀不起大浪花。
可苏向笛越想越愤怒：“那傻逼哥哥什么都不会，不是搞男人就是搞女人，最近包了一个「莉莉」酒吧的男员工，把人养在晶萃苑，被他妈撞见，在家又打又骂耍猴似的。”
“二十多岁的人，怂得要死，当晚就把小情人送出去了。”
“就这脑残还非要在我妈的月季园办宴会。”
“在家里装可怜，说自己是不是不配。你他妈当然不配。”
“关键我爸最后竟然同意了！”
苏向笛越骂越上头，不仅要骂，拳头也痒，想去干一架。他从小冲动，和苏修远干过的架不计其数，每次都是他打赢，最后大人却去安慰年长被打伤的苏修远。
脑子一热，说干就干，苏向笛预备冲去「莉莉」，江致怕他闹事，说：“我先送狗去宠物会所，等会儿开车带你去「莉莉」。”
虽说苏修远把小情儿送出晶萃苑了，但他对这个情人上头到不行，给人在外边重新租了房子，要钱给钱，要买东西给买，闲暇时光全泡在「莉莉」陪小情人。
所以去酒吧找到苏修远的概率最大。
江致开的一辆烟灰色保时捷taycan，是他的十八岁成年礼物。电动轿跑一路驰骋，刹停在「莉莉」酒吧门口，门童接过钥匙去泊车，他俩并行进店。
没开卡座，特地挑了靠边侧不显眼的散台。酒吧桌台上烛光摇曳，顾客袅袅私语。苏向笛扫视一圈，没有苏修远的影子，内心暗忖，听说苏修远养的小情人是酒吧乐手，不知道今天上不上班。
点完单，苏向笛顺嘴问服务生：“你们这边有个叫阿宁的吗？”
服务生身穿小马甲，双手交叠覆立背后，想了想：“过会儿表演的乐团，小提琴手有个叫阿宁的，他们十点开演，还有五分钟。”
江致对苏修远的小情人兴味索然，他主要是来看着脾气暴躁的表弟别闹事，遂只顾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回消息。
十点整，全场灯光调暗，聚光灯集中在侧舞台，今天的开场曲目是《卡伐蒂娜》小提琴独奏。
小提琴合奏时常采用坐姿，而独奏时用站姿。时宁负责开场曲独奏，自然站在最前方，更靠近散台顾客。
苏向笛和江致离侧舞台很近，苏向笛看到拉琴人，被此人胸前铭牌上的【ning】字标识晃了眼。
“我靠，怎么是他啊。”
江致回完赛车俱乐部的信息，听到苏向笛的惊诧，这才抬眸望向侧舞台。
时宁演奏时，偶尔也在人群中寻找一个聚焦点，减缓紧张情绪，保持专注。掠视全场，锁定店里唯一低头看手机的人，却不料那人会突然抬头。
台上台下，四目相顾，双方眼神又一次不期然地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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