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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过去与未来


这场比赛以爱尔兰获胜画下句点,我们家所在包厢的魁地奇氛围相当稀薄,以至于在回帐篷的路上,史蒂芬和他朋友三言两语交流完比赛结果的看法后,剩余的路途里都在畅谈生意经。

        当天夜里,我本想守夜,但还是不小心睡着。梦里的怪物非常应景地在我耳边絮叨驱动多功能手术刀的五个咒语以及移动手术台的三种折叠方式。被艾尔莎摇晃醒的时候,强到刺眼的绿光从帐篷外照射进来,与梦里来不及消散的黑斗篷重叠,我一时分不清是在现实世界苏醒过来了,还是陷入到更深层的梦境中。

        艾尔莎一把拉起我,从椅子上拿起我的外套丢给我:“外边出事了,我们要赶快离开。”

        我把外套披在睡衣外面,紧跟在艾尔莎和睡眼惺忪的茱莉娅身后跑进绿光里。外面和我的睡梦一样动荡,到处都是讥笑和诅咒的声音,不时有火光刺破黑夜,闪着火星撞击地面。

        史蒂芬左手抱着脸色煞白的小鲍勃,右手抱着嚎啕大哭的小史蒂芬,冲我们点点头:“跟着我,我们往树林里去。”

        他像是提前侦测过地形,即使火光和绿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也能轻松绕过所有坑碍,我拉着茱莉娅跟在他身后,艾尔莎走在最后面为我们断后。嬉笑与咒骂声被我们甩在身后,越来越模糊,也与我朦胧的梦魇越来越相似。我的足底像是灌了铅,我拼命想要拖动它,却力不从心。一个不留神,踩到湿漉漉的泥浆上,仰面滑倒。

        四个漂浮在空中的身影就这样不期然闯进我的眼帘,其中一位女士的身躯被整个颠倒,垂下的睡裙遮住了她的脸,却遮不住她惊恐的尖叫,和裸露在外的内衣裤。她身边的男士,身体被扭曲到靠自己根本摆不出来的滑稽姿势,痛苦地哀嚎着。

        他们的下方,应该是用魔杖操控着他们的人。我挣扎着爬起,回过头,视线一点点往下移。即将与地平线持平的时候,眼前一黑,温暖的掌心覆盖在我的眼睛上。艾尔莎拽着我的胳膊把我往相反的方向拉。

        发散出去意识如退潮一般奔涌回脑海,我听到艾尔莎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于是沙哑回应:“我没事。”

        艾尔莎沉默了一瞬,手掌从我眼睛上拿开:“会没事的。”

        史蒂芬就等在不远处,他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询问,见我们跟上,便转头往林更深处行去。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赶路和听脚踩在落叶的窸窣声上。

        “安妮。”牵着我的手微微缩紧,“有人在叫你。”

        我茫然抬头,看到双胞胎把金妮护在中间,从一棵大树后面钻了出来。

        艾尔莎抬起牵着我的那只手,朝他们挥了挥,于是,我的手也被抬起,在空中左右摇摆。

        “快来,孩子们。”艾尔莎问,“你们的家长呢?”

        双胞胎和金妮小跑着赶上我们,弗雷德礼貌地回答:“爸爸去维持秩序了。”

        乔治走到我的另一侧,悄悄触碰我的手:“你还好吧手好冰。”

        他为我施加了一道保暖咒。其实出帐篷之前,艾尔莎已经为我施加过,可它能抵御更深露重,防不住骨子里泛出的寒。

        披挂在身上的外套早已在逃跑的路上不知所踪,我只有捏紧睡衣的衣领:“我没事。”

        “真的吗?”乔治不太相信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其实连自己也不太相信。

        我们来到树木环绕的一块小空地上坐下歇息,史蒂芬默许了韦斯莱的出现,把他们围进自己的保护范围内。艾尔莎捏了捏我的手心,我勉强冲她笑了笑,仰起脸,看向树林外的天空。

        我知道,很快那里就会升起黑魔标记。重生前,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它,这一次,我身临其境。

        黑魔标记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像是一轮巨大的满月,只是形状不太对,颜色也不太对。碧绿的光芒闪烁成一个巨大的骷髅头,像是死人骨头里迸发出的幽幽鳞火,慑人心魄。巨蟒从骷髅的嘴巴里滑出来,漆黑空洞的眼睛回望在场的每一道目光。

        四下响起吸冷气的声音,艾尔莎想要再次捂住我的眼睛,被我格开。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不断上升的骷髅头,魔法部的人已经赶了过来,他们成群结队,声势浩大,驱逐的咒语集结成一道粗粗的鞭子,狠狠甩在空中的虚影上。

        骷髅,散了。

        作恶的人四处逃窜,正义之师穷追不舍,惊慌到失语的人群再度恢复吵闹。之前的那四个被挂到空中的人不知道掉落在了哪里,还有没有意识。

        我的眼睛死死盯在已空无一物的夜幕上,想象在十四年前,同样这片夜空,在我家的店铺上方也曾短暂地被盖下同样的印戳。

        抓不住的黑巫师,乱糟糟的围观群众,开不了口的受害者,以及他们所谓的迟到总好过不到的正义。

        一切如此相似,好像在未来的某个节点,还会再次循环往复。我们将就地活到现在,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里,告诉自己这样小的概率,受害者必不会是自己。

        可是……

        我看看乔治,又看看弗雷德,不愿再想下去。

        骚乱已经平息,没有留在树林里吹冷风的必要,我们把双胞胎和金妮送回他们的帐篷。

        韦斯莱先生还没有回来,是查理迎接的我们。他对艾尔莎和史蒂芬表示感谢的时候,乔治用清洁咒去除了我裤子上的泥点。

        “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绕着我转了一圈,检查有没有遗漏的污垢,在我身后停下,“不过下次吧,你的脸色不太好,应该也没力气装出为我开心的样子。”

        “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秒,有温热的气息贴近,我感觉到腰间一紧,连忙低头,发现腰间系了一件外套。

        “别紧张,”乔治贴着我的耳朵低语,“后面裤子破了,我给你遮一下。”

        我的脸顿时如火烧一般燥热起来,短暂地忘记了内心的恐惧与不安。

        “没事,”乔治在我耳边轻声笑开,“黑灯瞎火,兵荒马乱,只有我看到。”

        与乔治一行人分别后,我拽着乔治外套袖子在腰间系出的活扣走回自己的帐篷。晚风拂面,一点点吹散面上的燥热,不安与恐慌再度浮上心头。

        艾尔莎察觉出我的不对劲,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

        我问她:“你觉得……我的父母死前会不会……我是说……”我说不下去,用手比出翻转的手势。

        艾尔莎把我搂进怀里:“当然没有,亲爱的,鲍勃说根据现场的痕迹,都是一击致命。”

        我把头埋进她温暖的怀抱,没吭声。

        她轻拍我的脊背,隔了一会儿,问:“你想我今夜留下来吗?”

        “不用,”我深吸口气,从她怀里退出,重新在床上躺好,“我都多大了,你去照顾小鲍勃和小史蒂芬吧。”

        “他们有大史蒂芬看着呢。”艾尔莎替我掖了掖被角,“你知道吧?你永远都是我的宝贝。”

        “知道的。”我仰起头,努力把嘴角的弧度扯到最大。

        怀里的双面镜隐隐发烫,我没有力气理它,闭上眼,倾听艾尔莎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已经厌倦了那些安慰的说辞,厌烦了想要走出来却越发深陷的徒劳挣扎。只想一个人待着,睡得着也罢,睡不着活该,只想有这么一刻,摈弃外界的一切,只剩我自己。

        如果你也曾聆听过黑夜,那么应当知晓,其中自有一股力量,振聋发聩。

        世界杯上发生的一切自有魔法部善后,手段一如既往地采取了封闭与遮掩。预言家日报的存在让这件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轻松。魔法部试图封闭的,他们钻研,魔法部妄想遮掩的,他们纠缠。钻研纠缠了一个礼拜,新闻逐渐从头版头条一点点缩减成b版的一个豆腐块,我想要了解的讯息依旧没有被提及。

        我把报纸拍在桌面上,直接问史蒂芬:“那四个麻瓜后来怎么样了?”

        “还躺在圣芒戈。”史蒂芬拿起我丢下的报纸,一边翻阅,一边为我解惑,“记忆太深刻,强行使用遗忘咒会对神经产生伤害,只能先用魔药让他们进入昏睡,再在睡梦中一点点修改记忆。”

        “我能去看看他们吗?”我问。

        “可以,”史蒂芬看我一眼,“可我不认为这有什么意义,他们现在完全没有知觉。”

        “没关系,我只想去看一眼。”

        看看那四个麻瓜,也看看圣芒戈。

        我察觉史蒂芬在报纸的某一页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怎么了?”

        “哦,没什么,这上面说伯莎·乔金斯失踪了……在阿尔尼亚。”史蒂芬合上报纸,将它放回桌面,平静地说,“我们下午去圣芒戈。”

        给那四个麻瓜修改记忆所用的仪器正是史蒂芬代理的新产品,以回访的名义,我们很容易就进入了病房。

        四个麻瓜并排躺在病床上,床头摆着四个石盆,缕缕银丝从他们的脑门冒出来,在空中蜿蜒成一道道弧线,落入盆中。

        引我们进来的治疗师来到一个人的床头,魔杖在石盆里搅动一番,挑起一小块水银质地的幕布,隐隐约约能看出几道人影乘坐在热气球上。

        治疗师收回魔杖,幕布化作一摊水跌回盆中:

        “他们现在以为自己在国外度假,我们明天就准备把高空中的记忆修改成热气球爆炸从高空坠落。真可怜,他们的亲友还以为他们在国外度假。好在前几天魔法部让我们给他们添加了签订保险的记忆,出院的时候会赔付给他们一笔钱……已经算好的了吧,起码还能得到一笔钱,如果什么都不做,直接把他们打发回去,他们也不记得什么。”

        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新仪器用着还顺手吗?”

        “什么?哦,瞧我,光顾着聊天,正事都忘了。”治疗师有些尴尬,“挺好的,特别是看到改造的记忆这一点,能帮助我们把逻辑建立得更加完善,不会出现前后矛盾的点。”

        史蒂芬点点头,突然转过头问我:“你觉得怎么样?”

        我收回目光:“要是能把感觉连同真实记忆一起抹去就好了。”

        治疗师听了我的发言连连摇头:“这也太难了,未来百年都未必有人能做到,如果感觉可以被轻易修改,我们直接给他植入中彩票的记忆就好了。”

        史蒂芬笑了:“一百年不行就两百年,研发是一场接力赛。”

        我们从病房出来,治疗师向我们告别,前往下一个病房查房。

        史蒂芬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我要去院长办公室谈点事,你先去咖啡厅坐一会儿吧。”

        “好。”

        与史蒂芬分别后,我并没有直接前往咖啡厅,而是在医院里一层层兜转。

        治疗师依旧步履匆匆,但起码他们有闲聊两句的时间和心情。病房依旧人满为患,但起码走廊里不再躺着来不及治疗甚至来不及安放的尸体。

        我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但我确定什么未来是自己不想要的。所以我走向凤凰社走的每一步,都是黑魔王势力在背后推的。我不曾直面过战场,圣芒戈是我曾经离战争最近的一次,上周的世界杯□□刷新了我的记录,所以我慌了,此番故地重游,也只是想借助回忆往昔,让我离凤凰社再近一点。

        浑浑噩噩的,时间来到开学的那一天,我、玛丽和秋在火车大厅碰见,冲进93/4的站台后又先后遇上赛德里克和双胞胎,寒暄花了一些时间,上车后只找到一间空着的四人包厢。

        玛丽看看我,看看秋,看看双胞胎,最后看了看新成员塞德里克。张开双臂把我们揽进车厢,反手一推,车厢门擦着乔治的鼻尖飞速滑过,与门框接触的刹那,玛丽掏出魔杖施加了一个锁门咒。

        “我宣布这间为闺蜜包厢,男士止步。”

        乔治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那我们怎么办?”

        玛丽把她的两只行李一一搬上行李架,毫不在意地说,“去别的包厢和别人挤挤呗。”

        弗雷德在外面哐哐擂门:“不能在这挤挤吗?”

        “好问题,”玛丽一屁股坐在沙发座椅上,无情宣告,“不能。”

        “安妮,”乔治在门外委屈巴巴地问,“你就看着玛丽这么欺负我?”

        我想摸出魔杖为乔治开门,被玛丽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呃,不然你先去找找乔丹看看他那里有没有空位?”

        玛丽收回目光,得意洋洋:“装可怜没用。”

        塞德里克:“就让她们三个待会儿吧,不能老和我们腻歪在一起,也要有些个人时间。我去找赫奇帕奇的伙伴了,你们有地方去吧?”

        弗雷德:“当然,谁还没个朋友了,”

        乔治不满地嘟囔:“我和安妮可没一直腻歪在一起,一整个暑假就见了两面。”

        话虽这么说,声音却渐行渐远。

        “秋,你这个男朋友挺上道。”玛丽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眼珠子转了转,打趣地说,“我打赌,波特要是知道你和塞德里克在一起的消息,肯定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世界杯的时候他看到我们了。”秋把行李摆到玛丽的旁边,挨着她坐下,“我保证他的心还非常完整地在胸腔里跳动着。”

        玛丽:“安妮,愣着干什么?坐啊。”

        我慢吞吞移到她们对面,把行李直接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我以为你会喜欢哈利。”

        秋耸耸肩:“哈利的身上背负太多期待,注定要为别人而活。而我这辈子,只想为自己活一次,找个人陪我吃吃喝喝,没心没肺。”

        我想起了金妮:“站在他身边确实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

        “我很弱啦,”秋眨眨眼,“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不要用第三人称称呼自己,”玛丽打了个哆嗦,“很肉麻。”

        秋知道她理解错了,笑了笑,把话题揭过,“你呢?为什么会喜欢乔治”

        她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玛丽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耶的。”

        我知道,她是在比“2”,想了想:“以前是想找个人互相舔伤口,现在希望被照耀。”

        玛丽好奇地问:“你有什么伤口?”

        “一点小擦伤吧,羞于启齿,憋着难受,只能躲在阴影里互相舔舐的那种。”

        因为还活着,所以说什么都显得矫情。没什么好抱怨的,起码我们还有说话的能力。

        秋听懂我的言外之意,她笑着调侃:“听上去是挺矫情的。”

        我跟着她一同微笑:“所以我改变策略,选择了乔治。”

        始终云里雾里的玛丽终于听懂:“为什么明明没有另一半在场,我还是能吃到狗粮。”

        她站起身:“受不了你们,我去外面买点人类的吃食。等我回来,我们聊点与男人无关的话题。”

        玛丽出去后,包厢内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在紧张什么。”秋突然开口,“我们要相信邓布利多。”

        我叹了口气,终于找到机会倾吐内心的不安:“世界不止黑白两色,如果可以,我哪边都不站。但因为乔治,我选择了邓布利多。因为这种间接性,让我没那么相信,或者更坦率点,我是不相信的,尤其在见过黑魔标记在世界杯升起之后。它让我意识到黑魔法是一种信仰,信仰是不可撼动的,即使神秘人死了,精神也会延续。我们怎么去抗衡?”

        “用另一种信仰。”列车驶入隧道,秋偏过头,望向漆黑的窗外:“未来,会改变的。”

        她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半张脸浴在光明中,声音听不出情绪,表情也似喜似悲。

        我突然想起塞德里克,那个万事好商量,被秋随便逗一逗就会脸红的男孩。如果一切只是重头来过,那么这学期结束的时候,他将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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