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将信
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情绪化，这向来是被贴在女人身上的标签。
可汤芝心觉得，男的也挺情绪化的。昨天还觉得新家庭的关系已经趋于其乐融融，可一觉醒来，之前的和谐却好像都是错觉，林郁剑又恢复了冷漠的个性。
前一天还能和她开玩笑，今早就翻脸不认人。这难道还不是情绪化吗？汤芝心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她又没招他惹他。
从他们下楼吃早餐就开始不对劲。
自从把相机放在她座位边之后，林郁剑就再没和汤芝心说过一句话，连她对他打招呼也视而不见。
汤芝心虽然难堪，但只能安慰自己，或许青春期的小孩儿就是这样捉摸不定吧，哈哈。
好在餐桌一旁的孔柠柠一直拉着汤芝心聊个不停，也才能在众人面前把这份尴尬掩饰过去。
“汤姐姐，我觉得你说得对，”
出发去海湾公园时，坐在车里的孔柠柠凑近汤芝心耳语道，
“等我回去就去要他联系方式！”
汤芝心看着蓄势待发的孔柠柠，扬起嘴角安静地笑着。她并不反对高中生恋爱，只要是在尽量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恋爱经验何尝不是一种宝贵的人生经验呢。
或许正是这样的心态才让她和孔柠柠相处得如此融洽。对孔柠柠来说，汤芝心就好像天使姐姐一般，总是润物细无声地包容她，从来不以一副大人的姿态来评判她的行为是否正确。她想，不管是长相还是个性，她周围都没有比她更美的人了。
抵达目的地，孔柠柠却被公园旁可租赁的小电驴吸引，耍着赖不进公园，硬要汤芝心和林郁剑陪着她环海岸骑行。家长组听之任之，也就让他们去了。
虽然孔柠柠和林郁剑都没骑过电动车，但还好有汤芝心的指导，没花几分钟便能够自行上路。
孔柠柠一马当先在前面开路，乌润的长发随风飞舞。伴随着少女时不时发出的欢呼，一望无际的狭长海岸线逐渐从树林的掩映中展露出来。
汤芝心享受着凉爽的海风，对她这位新访客来说，大海未免太温柔。
饱满而大朵的白云在人的注视下有着冰淇淋一般的质感，落得很低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骑行路过的每一棵松树都礼貌地向他们弯腰致意。
远处的礁石与海浪击掌，潮起潮落的雪白浪花一朵朵联合起来向他们道欢迎光临。
碧澄澄的海面一望无垠。
不一会儿，骑在前面的孔柠柠却慢了下来。等到与汤芝心和林郁剑持平的时候，她难掩兴奋地对他们眼神示意左前方。
“哇！你们看到了吗，好像漫画一样哦！”
三人便停了下来。这是一片连绵不断的雏菊山坡，灿烂的日光之下，绿丛中一株株白色的雏菊随海风轻轻摇曳，被湛蓝明净的海面所映衬，溢出丝丝缕缕独然于世的清新感。
“这才是旅行的要义嘛！意外的风景才是最美的！”
旅行的快乐往往不在于事先的安排与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而在于与想象之外的美景不期而遇。
“真的好多好多雏菊。”
汤芝心身处丛中轻抚着白色花瓣，这一幕被孔柠柠尽收眼底。这几日虽是在海边，但汤芝心却没有穿过泳衣，甚至都没有像孔柠柠这样穿吊带裙。她身着纯白的长袖薄衬衣，v形衣领刚刚好露出锁骨为止，下半身是不长不短的浅蓝色牛仔百褶裙。
孔柠柠觉得很奇怪，对于汤芝心这样的人来说，为什么越是穿得简单，却越是美得不可方物。她不禁望着这张脸发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汤姐姐，我感觉你和这里的雏菊好搭配！”
汤芝心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浅浅一笑。
柔和的面庞线条干净利落，略微抬起的苹果肌，再饱满一分都会显得谄媚和讨好。虽然笑得很轻，但平行四边行的美目却易于含情，纤长的睫毛之下的眼眸诞生出一种不自知的引力，使对视者的目光无法挣脱，陷落于此。
林郁剑知道孔柠柠这话什么意思。
把汤芝心和雏菊作比，孔柠柠可能指的是一种洁白无瑕的纯净感。
他也很容易得出相同的结论：这绿丛中斑驳的白色，确实很像汤芝心。
尽管，他的理解和孔柠柠大相径庭。
在他眼里，白色未必是纯洁的。
那白色花海之下，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也许是根茎处的脏泥、花叶下行人的一口痰，抑或是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虫豸也说不定。
对他来说，白色本就是浑浊的。
不是一株，不是一片，而是一滩。
难以言喻又无法挣脱。
返回公园和家长组汇合之时，天边的云狂乱得像一场远古的风暴，目光的尽头，落日的光芒有如铁水一般从云层的威压里泄出。
老人们正坐在椅子上翻看在公园里拍的照片，时不时加以点评。还未走近，汤芝心就听见周夫人在与林父讨论。
“那十月份你们可要好好办一次了，毕竟是阿郁出国前最后一次在国内过生日。”
“当然了，能来的都会请。”林显答道。
林爷爷在一旁补充问道，“那云云来嘛？”
“哦，她说她有事来不了。”林显不顾林郁剑突变的脸色，悠悠说道，“我之前问过她了。”
“云云是谁？”
汤有荣话出了口，感觉到气氛的怪异之后才马上改口。
“哦那没关系的嘛。不差哪一个。有我们这么多人一起给小郁剑过生日，肯定是热热闹闹的呀！”
“我替阿郁谢谢外婆了。”
见林郁剑半天不响，林显赶忙接话。
“不谢的啦。这都是外婆、还有他小妈该做的啦。一家人嘛。”
连孔柠柠也感觉这走向沉默的氛围不太自在，便提高音调开口说，
“林叔叔，我们在这里以大海为背景拍点合照吧！昨天都没来得及拍。”
这时众人才抬眼注意到，天空中的云大部分已不知所踪，唯独落日浮于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美不胜收。
“怕是光线已经不好了。”周夫人要求很严格。
“妈妈你不拍的话给我们拍一下咯。”
“都暗下来了。”周蠡顺着夫人的话讲。
“爸爸你不懂，我们年轻人就喜欢用这种光线拍背影照！”
孔柠柠拉着汤芝心和林郁剑在沙滩上拍了一张三个人的背影，见家长们不拍，又分开来两两组合拍了几张。
发现拍的照片以自己的居多，孔柠柠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招呼着汤芝心和林郁剑站一起，自己来给他们俩也拍一张。
林郁剑背着手僵在原地，和汤芝心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逆着光没人能看清他们此时此刻是怎样的神态。
“你能不能不要像个教导主任一样把手背在身后？”
孔柠柠招呼林郁剑好几次也无果。
为了不让孔柠柠为难，也为了不要再浪费时间拍第二张，在她按下快门的的前一秒，汤芝心靠近林郁剑，踮起脚把手腕放在林郁剑右肩上比了个耶。
两人的第一张合照就这样你不情我不愿地诞生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沙滩上，除了他们轮廓的剪影，没有太多多余的信息，连表情也看不出。
再三检查，孔柠柠笑出了声。
“没有说你长得不白的意思，”
她给林郁剑看相机屏幕的时候，拍了拍了林郁剑后背，
“只是说你和落日的光线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林郁剑嗤声表示不屑。
不过照片里他和汤芝心的肤色对比确实太明显。
晚饭后林郁剑单独找到林显，不死心地再次向父亲确认，得到的答案是这次生日母亲真的不会来了。
他槁木死灰一般，来到酒店外面的观景台吹吹晚风。夜间的山腰云雾缭绕，观景台旁模模糊糊有两个人影。
“这个小孩子这个性格哟，不是个大气的。”汤有荣望向女儿说着，“你在这家里没少受他气吧？”
“”
“你怎么都不跟我讲这些的。”
“没什么好讲。”
“你再这样下去你自己不知道吃多少暗亏。”
“”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理噢，你最好赶紧的。”
“唉，妈”
“早喊你备孕你不听，我看林显也不是不想生，你还不趁年轻身体好抓紧机会。早点生个儿子出来，你在这家才会有地位。”
“你能不能别说了”
“不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和林显在一起，我们的债要猴年马月才还得清噢？真不晓得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汤芝心不想再和母亲聊下去，正回头，刚好遇上林郁剑看向这边的目光。
那眼神锋利得像在她心上剜了一刀。
夜晚的大海失去了它白日里的温柔，拍向礁石的每一掌都惊心动魄、海沸江翻。
林郁剑讨厌今天的每一秒。
他讨厌今天夜里企图靠生子上位来争他的家产的汤家母女。
他讨厌今天傍晚不明形势老把他和汤芝心凑一块儿的孔柠柠。
他讨厌今天下午才得知的连自己出国前最后一次生日也不肯来的母亲。
他最讨厌的，还是今天早上醒来的第一秒，掀开白色的被窝，那层层白色之下，黏腻又浑浊的一种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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