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逆臣 > 第8章 畸人7

第8章 畸人7


厢房内,陈顾披衣未睡。

        迟不厉端着一盆热水,弯腰放到他脚下:“大人洗洗脚,早些睡吧。”

        陈顾从案牍上将眼睛移开,捏了捏疲惫的眼角,问道:“他来过了?”

        “嗯,来过了。”迟不厉答道,“去看了沈茂的尸体,又去牢里看了阿争,刚刚才走。”

        “他说了什么没有?”陈顾脱下靴子,试探着将脚放到盆里。

        “倒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那个女人,沈茂确实死了,而且,那个女犯说,她怕受刑的时候会忍不住供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来。大人,看来他们俩人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热水烫得陈顾“哈”了一声,他快速地抽回脚,踩在铜盆沿上,似乎并没把迟不厉的话放在心上,淡淡说道:“梅聘经由沈茂抬举才得以在陛下面前崭露头角,而阿争又是沈茂的心腹,两个人认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能说明什么。”

        迟不厉仿佛对陈顾的回答颇感意外,但并未流露出什么。他舀了半瓢冷水,弯腰倒进盆中,伸手探了探水温,而后抬起陈顾的脚放到盆中,捧起一碰水浇到脚背上,平淡无奇地说道:“大人,太子把他贬来,不过是因为他太狂傲,让他体验体验几天以前的生活罢了,大人若是不喜欢他,找个由头把他调走就是了,他这个人锱铢必较,我们没有必要得罪他。”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啊,他到职都有吏部的文书,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挪动的?”陈顾望着对方的动作,目光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道,“仵作那边有什么结果吗?”

        “已经出了,不过被梅聘拿走了,”迟不厉道,“哦,对了,他去死牢之前还去过证物处,不知道在找什么,小吏说他一直在嘟囔什么‘匕首’,好像是说他抓住那个女犯的时候,对方身上有把匕首。”

        “匕首?”陈顾沉思片刻,原本皱紧的眉头忽然松弛下来,道,“不管他了,你辛苦一番,尽快把沈茂的案子转送到刑部吧。”

        迟不厉一愣:“大人想放弃这个案子?”

        “不是我想,”陈顾抬头,望向烛火,双眼迷离,道,“夜长梦多啊!”

        迟不厉沉默了一下:“喏。”

        跨出廷尉府的大门之后,梅聘像是松了口气,负手走下台阶,嘴里还哼唱着小曲。

        他信步走上大道,夜色正浓,街上偶尔能看见几个醉酒的行人,一些小的铺面已经陆陆续续打烊了。

        沿着大道走了一段时间后,他拐进一条胡同,然后快速地从胡同转进另一条道路,拦下一辆马车,给马夫付完钱后,在一处小闹市停了下来。

        他依旧无所事事似的溜达着,最后在一家挂着“董府”的门匾前停了一下,从后门钻了进去。

        房门关得很严,但是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间很暗,小桌上点着一根蜡烛,已经快燃尽了。

        檀案上一只雕花古铜香炉,仕女屏风隔断书房和寝室,临窗镜台上的粉罐冠簪满满当当,铜镜铮亮。

        床榻上,董绅瞪着大眼,生前不知道受过什么酷刑,七窍流血,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

        ——晚了一步,已经有人来过了。

        梅聘摸出一只火折子,不紧不慢地查看着尸体,除了胸口上的那把匕首,死者身上没什么伤,房间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七窍流血的原因是后脑受到重创,就算不是一刀插在胸口上,死者也很难活命。

        他小心翼翼地从董绅身上拔出匕首,对着火光看着上面的纹理。

        匕首很普通,属于那种大街上的铁铺子都能打出的匕首,匕首柄的尾端有个“刘”字,不知道是不是铁铺的字号。

        他看罢,顺手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去匕首上的血迹,然后将匕首塞进腰间,以一种近乎玩味的眼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尸体,嘲笑道:“啧啧,大表弟,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董绅的出身并不低,他爹董太公是前端明皇太子的亲舅舅,只是老人家为人平庸,不怎么被别人看得起,所以即便是和皇家攀着亲,也是个没什么太大本事和用处的亲戚,靠着祖上传下来的爵位勉强支撑脸面,是个有爵位无权利的老头。

        董太公不愁吃不愁喝,平日里的消遣就是遛狗遛鸟,无心事业,并且闲得心安理得,然而他生了个一肚子野心勃勃的好儿子,董绅眼瞅着自己将来只能继承他爹的狗和鸟,怎么能甘心?于是常常纠结家奴,自封为“征虏大将军”,三天两头在官道上抢劫,人送外号“董世子”。

        当今圣上、菩萨皇帝萧练,年逾七旬,笃信佛教,他本人年轻时高大威猛,却是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无一不通的才子,老皇帝前四十年兴兵黩武,开疆扩土,战无不胜,堪称前无古人的全能皇帝,后四十年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爱好削发出家,动不动就往菩萨庙里跑,一住就是几个月,对他的道友们也格外大方,动辄施僧物以万计,赏赐起来毫无节制,京城地稀人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和尚。

        当然,也不缺有钱的和尚。

        董世子出门打稽,专挑和尚,每次必赚得盆满钵满,赚了钱便吃喝嫖赌,挥霍无度,后来发生了临江端慧王的案子,老皇帝一看,哎呦,原来朕还有这么一门亲戚!遂觉得自己平日里过于疏忽亲家这一家子,于是给了这一家子一个“翻身”的机会,这一下子,东家成了一个不光沾着皇亲,还是干了实事的皇亲,地位一下高了一大截。

        不过俗话说得好,狗改不了吃屎,就算是董绅借风翻了盘,依然戒不了吃喝嫖赌,梅聘就是他的赌友之一,前些日子他与董绅斗鸡,输得浑身上下只剩一件亵衣,害得他大冷天光溜溜地从潮沟跑回家,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瞧,不是不报,是时辰未到,董大世子的报应这不就来了吗?

        梅聘兀自盯着死者看了一会儿,房间太黑,透漏不出任何信息,他放弃了大面积搜查的准备,轻声走到桌前,开始小心翼翼地翻看桌子上精致的物品,他将物品一件件拿起,看过之后又一件件放回原位。

        他好像并没有寻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只好作罢。

        这时,铜镜里倒影一个迷糊的黑影,他一惊,猛然回头,下意识地抽出匕首防备,然而房间里静悄悄、空空荡荡的,连亡者的灵魂都没有发出啜泣。

        他再次回过脸去,发现镜子里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他这才自嘲似的笑起来。

        镜子里的脸虽然有些扭曲,但依然能看清这张脸的主人长得颇为灵秀,眼睛狭长,带着几分随波逐流的缱绻。

        梅聘食指捋过眉毛,对着镜子叹道:“真是长相堪忧!”

        翻了一顿,就差连墙都推倒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梅聘无奈地摇了摇头,从容不迫地推门迈了出去。

        出门的时候,他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天,自言自语道:“云是忘忧物吗?”

        董老太公刚刚遛鸟回来,手里还提着鸟笼子,一只金绿毛的丝雀在笼中喳喳卖唱。

        老太公没有他那位菩萨亲家那奔百往上活的福寿,早已头发花白,腿脚还算灵便,只是眼睛不太好使了,每日睡前,他必要做的两件事便是出去遛一圈鸟,以及看着家奴将灯熄灭。

        这是老爷子多年以来必须要亲自坐镇指挥的诸多事宜之中必不可少的一件,如此小事,家奴们每日却要兢兢业业,如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堪烦恼,却又无可奈何。

        但不知为何,今天晚上老太公比平常出去地晚些。

        街上走过来一个男子,在大门前停住,很不合时宜地问道:“请问这是董府吗?”

        董太公笨拙地巡着声音转了半圈,这才看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身穿大氅的年轻男子,他相貌清俊,身材伟岸,峨然玉立,老太公盯着他瞧了半天,总觉得这个年轻男人有几分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将其打量一番后,董太公问道:“你是谁啊?”

        来人声音和悦,道:“老先生,在下是董公子的朋友……”

        他还未来得及自报家门,董老太公忽然脸色一沉:“这家不姓董,你找错人了,走吧!走吧!”

        “我……”男人企图再介绍一下自己,然而董公不由他分说,抬起手驱赶起来,一直把他撵到大街上方才嘟囔着离开。

        “没错啊,我记得是这里啊!”男人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他刚要迈出步子再试探一番,不想董太公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又申饬一遍:“这里没有姓董的,快走吧!”

        “……”

        男人兀自现在风中,看着董太公进了大门,之后,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男人人无奈,只好转身离开,然而他只走了两步,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便展开身形,跳上院墙。

        也就是这时,梅聘正好从董绅的屋内走出来,还颇为愉悦地吟着诗。


  https://www.xygwh.cc/99241/99241603/2179300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xygwh.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wap.xygwh.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