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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医生说,她最多还有半年的时间。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经给任茜判了死刑,不但如此,它仿佛也给任之初判了无期徒刑。

        他看着妹妹日渐消瘦的憔悴面容,看着被癌症晚期的痛苦折磨的不成人形,心里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一般疼痛,只恨自己不能代替她去死……

        那年的阳春四月天,任之初寸步也没离开任茜,他一直守在中央医院的高级病房里,忍着内心的苦痛,温声哄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everythingisgonnabealright

        到了五月初,任茜的主治医师说她的情况有所稳定,如果坚持放化疗,也许有希望将生命延续到明年冬天。

        直到这时,任之初才明白,当一个人陷入绝望,哪怕眼前出现一丝丝明朗的幻觉,都会令他幸福无比。医生的那句话给了他莫大的动力,他竟傻到开始相信,只要熬过今年,他的妹妹就能活下去,他们就会有下一个十年,二十年。

        可他忘了,他从来都不是幸运的宠儿,任茜也不是。

        六月上旬,沽川进入漫长的梅雨季节。都说水是生命的母亲,可任茜的生命却在这样连绵的雨水里走向了永久的衰竭……

        她是在610那天去世的,任之初永远都记得,和她同龄的孩子都开始享受高考结束后的漫漫暑假,而他的妹妹却合上双眼,从此再不问这世间的幸与不幸。

        她的苦痛结束了,那是她幸运的开始;而他的苦痛却从此开始,成为此生所有不幸的发源地,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泛滥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送走了妹妹,任之初像是彻夜间长大,而他骨血里的那些温和与儒雅,全都被岁月的磨难蒙上了一层刺骨的冰霜。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也开始明白了人情冷暖、世事冷漠的含义。

        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钢筋牢笼,压得任之初喘不过气来。

        他患了严重的自闭症,不愿与任何人见面,不想理会那些杂七杂八的来电,甚至害怕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躲了起来,躲到了糖坊街的烂尾小楼里。

        也因此,才有了五年前沽川烟雨朦胧时,他与金钰最初的相遇。

        香烟与梅子酒的气息仍然在他们之间轻轻萦绕,讲完这些陈年旧事,任之初才恍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湿润了眼眶。

        他缓慢吐着烟圈,视线落在窗外的夜景上,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

        “总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低声说。

        金钰抿了抿唇,很想给他一个充满安慰与疼惜的拥抱,却又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做这样亲密的举动。

        她有些不知所措,沉默良久,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将她珍藏了许多年的箴言送还给他:“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任之初听见她用自己当年的话反过来安慰他,不由得微微笑起来,与她打趣道:“你还真是长大了,都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她明明是关心他,怎么能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形容?金钰暗暗一哂,在心里嘲笑任之初的语文是看门大爷教的。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刚才沉闷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她歪着脑袋打量眼前的男人,也说不清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每次她替他着急,他自己都是那副平常无事的样子,现在也是。

        她听他讲那些晦暗的往事,听得心疼极了,只后悔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走进他的生活里,陪伴他一起度过那些难关。反观任之初,却平静得像是一位说书人,绘声绘色地讲述别人的故事,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望着他英俊的眉,明朗的眼,金钰觉得自己心跳的节奏又有些乱了。

        曾经她想,这个男人生得这么好看,就算脾气古怪了点,也还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而现在,他连古怪的脾气都有了令人心疼的理由,于是,她真的再也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乎他……

        这场命中注定的单相思似乎从五年前就悄然开始了,那么,渺小如她,哪有力量去抗拒这样的命运?

        她有些认命地苦笑一下,又想起刚才他说的“自闭症”,不由得好奇问道:“你那时候应该很不愿意看到陌生人吧?”

        任之初浅浅地皱着眉头,说道:“岂止不愿意,简直是深恶痛绝。”

        “那为什么我总能在树洞见到你?你应该知道我经常出现在那里吧……”

        “知道,就是去找你的。”

        他回答得理所当然,她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找我?为什么呀?”

        任之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仿佛陷入了某种渺远的回忆里,良久才回答说:“因为你……很像茜茜。”

        金钰起来韩剧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撞脸”桥段,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说:“竟然真的有这样的事儿啊……”

        任之初无语地看她一眼,“不是长得像,茜茜比你好看多了。”

        “……”金钰深深觉得自己的长相又躺枪了,连带着金家的遗传基因都跟着她一起承受了莫须有的恶意!

        回忆起当时,任之初的唇边不自知地带了一点笑意:“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知愁的小胖丫头,一个人就敢跑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手里大大咧咧地拎着几罐可乐,还耍小聪明,骗我说还有其他同学要过来。”

        金钰知道当年的自己简直傻到姥姥家了,此时听他这样直白地讲出来,羞得脸蛋通红,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年人傻胆大的时候想什么来着?”他好笑地瞧着她,“这会儿倒是知道害臊了。”

        金钰无言以对,索性装没听到他的揶揄。

        他没再数落她,又继续回答她刚才的疑问:“当年你和茜茜的性格,真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犯傻的时候也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不让人批评,一说就翻脸。只不过后来,她……”

        任之初说不下去了,他想到的,是临终前的任茜。那时,她饱受病痛折磨,已经变得很懂事很懂事,曾经的天真一去不复返,统统化作对生命的渴望与追求。她变得那么坚强,坚强得简直不像他记忆中的茜茜。

        “什么都别说了,我都能明白……”金钰不忍他难过,也不顾什么矜持不矜持了,一双小手温柔地覆在他的手上,一不小心就将徘徊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我知道,我怎么也没办法替代她,但不管怎么说,你毕竟还有我陪着你。”

        任之初深深地凝望着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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