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下船

灯船行驶的甚为平稳，几个起落间，耳边的锣鼓声便大了起来，好像正行在热闹的集市上空。狐苓凝神听去，隐约能听见下方在喊着什么，只是那锣鼓唢呐声过于响亮，一时竟听不清楚那些人究竟喊得是什么。

        灯船依然没有降落的意思，穿过热闹的街坊，笔直向前方驶去。

        周围嬉闹的声音渐渐小了，随着“咔噔”一声，灯船内的八角桌晃动了几分，船内光线暗了又亮，似乎是通过了一道结界。

        灯船头部向下倾斜，船内的桌椅都顺着坡度缓缓向下滑去，唯有狐苓坐着的这张椅子，如同被钉死在船面上似的分毫不动。

        “轰隆——”

        船头扎进了两面石壁之间，两艘灯船同时稳稳停了下来。站在船头的少女朝着狐苓福了福身子，抬手将悬在半空中的红伞取下，上前递到了狐苓的眼前。

        狐苓接过红伞，少女便快步走到船侧方，替狐苓将红帐掀起。外面似乎挂了许多大红灯笼，红色的光烛打照在她过分白皙的脸颊上，有总说不清的诡异感。

        做完这一切，少女抬起两根青葱似的手指，并放在眉心，笑道：“请公子下船吧。”

        狐苓举着那把奇怪的红伞，在那少女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迈步下走了灯船。

        就在他走出红帐的一瞬，伞面上忽然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雨点似的硬物不停撞击在伞面上，顺着伞脊的弧度滑落下来。

        稻谷、红豆、黄豆、莲子、铜钱、草节……应有尽有，落在青布铺的石面上，跳动着散了开来。

        狐苓蹙起眉毛，将伞檐微微向上抬起，只见他此时站得地方竟然是一处密林之中。

        前方有长数百里的深坑，从坑内长出许多紫色的树木，坑洞上空彩蝶飞舞，花香四溢。两架朱红金印的桥楼交叠着架在顶端，每三十步一弯，接一方青瓦亭台，曲折延绵，直至没入坑底。

        青石路的两端长有苍郁的绿树，长势好些的足足有几丈高，挂满了红色的灯笼，长长的鹅黄流苏一直垂到地面上。树干分叉的枝桠上骑坐着许多少男少女，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手里捧着装粮食用的斗，那洒在伞面上的谷豆钱草节之类，正是出自这些人之手。

        不等狐苓动作，从近一些的高树上跳下来了两个红花袄的小童，脸蛋红扑扑的，一个梳着羊角辫，另一个梳着桃子头，好似黄历里跑出来的两个年画娃娃。

        “桃子头”手里抱着一面铜镜，端得角度极其巧妙，正好能在镜子中倒影出狐苓的面容来，狐苓往前走一步，他便倒着向后退一步。

        而“羊角辫”手中则拿着一件红披风，在闪闪透着金光，像是用上好的天丝织成的。她蹦蹦跳跳的跑到狐苓的跟前，肉嘟嘟的手臂向上一扬，那红披风就一阵风似的落在了狐苓的肩膀上，将他素白的衣衫罩了个严实。

        狐苓抬手拉扯了一下，可那红披风就像长在了他外衫上一般，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扯不下来，只得放弃。

        “劳问二位仙童。”他叹息了一声：“在下乘贵府仙船而来，可是走错了地方，怎么不见同行的其他兄弟。”

        “来参加拜神典的妖精太多了。”羊角辫歪着头，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转了转，奶声奶气回道：“谷里的房间不够住，芷姐姐就安排小公子到我们这儿住下啦。”

        这个解释倒还算合理，中州地界时隔数百年终于迎来了新神，前来参拜的山大王自然不在少数，一个山头至少也需来七八只妖精，抬贺礼的脚夫小妖更是不计其数。

        狐苓盯着那抬铜镜的桃子头，沉吟片刻，才道：“那就请仙童带路吧。”

        羊角辫蹦蹦跳跳的跑回了桃子头身边，两个半大的小孩嘻嘻哈哈的抬着铜镜，倒退着引狐苓走向前方的桥楼。

        方才离的远，狐苓只看到冰山一角，未能见识到这坑洞的真容。而直到真正站在桥楼上方时，坑内奇异的景观才真正落入他的眼中。

        这坑洞深有数百里，周遭的洞壁之上长满了奇珍异草，方才在洞顶看见的紫色树木则是从洞底一路生长上来的，两只身长数十丈的青皮黑斑巨蚺盘绕在几颗参天大树之上，吐出的蛇信子足有两丈长，灯笼似的眼睛扫过桥楼上的几人。

        在看清桥上那把红伞后，巨大的蛇头停顿了片刻，随即它竟恭敬的垂了下来，长满青甲的下颚贴紧树干，两根黑色獠牙被收回口中，讨好的从喉头里发出“呜呜”低鸣。

        狐苓怔愣的看着那只青甲巨蟒，心中近乎掀起惊涛骇浪。

        这只巨大的黑斑蚺蛇不是别人，正是那北峰蛇家的大长老——蛇异仙！

        若说起蛇异仙，在金谷山上算是无妖不知，无妖不晓，近乎可以算是金谷山的一块活招牌。此妖有六千年的修为，离脱尘入仙只有一步之遥，可谓是半只脚都已经踏入了仙门！

        如今这传说中能撼动金谷山根基的大妖，就如此简单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且其姿态还甚为恭敬，着实让狐苓本就惊涛骇浪的内心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就在狐苓失神之际，前方捧镜子的“桃子头”见他久未有动作，不禁探出半个脑袋，瘪着嘴哭丧道：“小公子快些，若耽搁了时辰，我二人定会被主人责罚的！”

        狐苓闻言连忙赔了句不是，跟着两人继续向坑底走去。说来也怪，在接下来的路程上，宽直的木桥竟接连出现了一个马鞍、一堆干蓦草还有一杆秤，这几样东西都相较平日能见到的大上数倍，横挡在路正央，必须抬腿才能迈过去。

        一行三人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离开了桥楼。

        坑底是一方错落有致的庭院，应该是庄子的一个小部分，长长的廊道上挂满了红绸，往来的丫鬟小厮皆穿着红衣，脸上堆满了喜庆的笑容，青石路面以大红锦缎铺路，四处都昭示着庄子的主人正有喜事。

        “桃子头”和“羊角辫”不说话，只顾在穿梭在庭院之间引路。这两小儿年纪看着不大，步子却是又轻又快，走到后面，狐苓只得偷偷的施法助力，才能跟上他二人的脚步。

        就这样一来二去走了又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小童依然神采奕奕，活蹦乱跳，反观狐苓倒是累的不行，原本紧绷的神经也因此松懈了不少。

        “到了，小公子快进去罢。”两个小童忽然在一扇小门前站定，一左一右，立在门前，歪着头齐刷刷看向狐苓。

        那木开在坑底的石壁上，看形状像是天然形成的一个洞府，洞口处用一块整木材修了扇向内开的木门，木头上挂了一块彩缎，彩段下方撕成了数块细条。兴许是地段偏僻，此处坑壁附近竟然一个下人的身影都没有，更不用说那些来参加拜神典的妖精。

        狐苓低喘了两口气，这才堪堪将心跳平稳住，只是脑中嗡嗡作响，像是关了百十只吵闹的蜜蜂。

        “多谢。”勉强朝二人拱了拱手，他将手中的红伞合上，推开木门向屋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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