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
江莲心从没有喝过这样的酒，入口甘甜回味却又泛着几分苦涩，不过几杯下肚，她便感觉脑中像是被灌了铅水一般沉的出奇。
——浮生梦，传说一坛可解千百愁的琼浆佳酿。
取千年无花之果埋于深渊冰潭下，又五百年破冰取酒，酒香冷冽寒气逼人，香汤楼下的酒牌上明码标价，一百灵石一坛。
“也不知郎君灵石带够了没有。”她枕在凌玉的肩头，昏昏沉沉的想着。
作为青树上挂有花牌的七位相公之一，凌玉在楼内自然享有一间华丽的上阁，雕着凤凰纹路的木门上盛放着大丛大丛的红牡丹，门头上用烫金大字书着“牡丹亭”。
就在凌玉推开门的一瞬，十六盏琉璃帐灯应声亮起，灯芯下方挂着一对翩翩展翼的青雀，随着纱帐中缓缓溢出的灯火交颈寻欢。
凌玉慢悠悠掀起眼皮，凤眼似笑非笑的看向坐在八仙桌前气度不凡的白衣男子：“无常大人雅兴。”
他右手轻轻一抬，木门应声在二妖身后沉沉合拢。
“如若凌玉没猜错……大人应当是为这位娘子而来。”凌玉将怀中没什么重量的江莲心放在八角桌上，狭长的眸中难得闪过一丝兴致，耳畔的蓝羽随着窗口灌进的冷风轻轻晃动。
谢念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的与他对望，唯有手中的招魂幡随风抖动，发出簌簌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尤为突兀。
阴司黑白无常，下设于城隍，行走阴阳两届之间，司缉魂引魄之职，小鬼精怪若撞见他们，都得恭恭敬敬的请上一声“大人”。
一妖一鬼静静对峙了半晌，地府的阴寒之气顺着招魂幡的响动慢慢攀上了凌玉的小腿，针扎般的疼痛密密麻麻顺着膝盖往上爬。
“看来这位大人可没什么容人之量。”凌玉眉头轻挑，颇有些遗憾的想着。
他将右手叩在胸前，勉强颔首行了个不大标准的礼节，贪婪的目光往八角桌上的红衣姑娘胸前打了个几个转，这才恋恋不舍的退出门去。
只可惜了这等精粹的纯阴体鬼修，对他这样纯阳的炉鼎之体来说，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大补之药。
江莲心忽然离开了那温香软玉的怀抱，又被草率的搁在了硬邦邦的桌面上，不禁口中哼哼着睁开了眼睛，不悦的瞪向了一侧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晃晃悠悠，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终竟然慢慢定格在了一张苍白而硬朗的面容上。
那张风神俊朗的脸上，一对锋利的剑眉微微蹙着，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睛，此时正冷冷的盯着她看。
江莲心不由将眉头拧成了一团，慢吞吞盘起腿在桌面上坐直身体，撇嘴道：“方才没发现…你怎么和那只臭无常长得这么像？”
那人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你很讨厌那无常吗？”
江莲心冷笑了一声，眼白骤然变成一片血红：“讨厌？不…我恨透了他，他是这世上最卑鄙无耻的小人！”
“明明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又送来我最喜欢的莲花酥，还留下书信约我到望夫河私会……”她攥紧拳头，牙齿颤抖碰撞发出尖锐的咯咯声：“结果呢？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想拿我去换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德！”
勾魂的铁链穿透琵琶骨，幽冥鬼力与她识海内引路的麒麟瑞气相冲，有什么东西体内炸裂开来。顷刻之间，千年老参塑出的灵身便化为一团灰烬，五脏六腑陡然升起的地狱业火更是险些叫她魂飞魄散。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往昔那些墙外传来的甜言蜜语，只不过是那个人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谢念静静望着她近乎癫狂的痴态，眼仁如同死尸一般毫无波澜，只有他手中那咯咯作响的招魂幡，彰显出不同于平日的慌乱。
江莲心坐在八角桌上，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直到近乎虚脱她才用两只瘫软的手掌撑在桌面上，眼神中空落落的，仿佛只剩下一具没了魂魄的躯壳。
她偏着脑袋，唇瓣轻轻呢喃着：“我十六岁那年爱上了一只妖，为他甘愿丢了性命。他感激我，为我重塑阴身，又将我留在身边照顾。”她的脸上又露出的那种像是怀念又像是落寞的苦笑，微微仰起头，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被她生生憋回了眼眶。
“再后来我爱上一只鬼，我以为他也喜欢我，要跟我过一辈子……可是我错了，他对我从未有过真心，所谓的郎情妾意，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谢念沉默了许久，才苦涩道：“倘若这个无耻卑鄙的小人想用一生去弥补以前犯下的过错……你可愿再给他一个机会？”
“弥补？”江莲心掀起眼皮望向他，花瓣似的唇角一挑，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弯起，倒像是三月开的绚烂的桃花。
她轻轻捧起谢念的脸，温柔的落下一个吻：“小相公，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他永远不会说出你这样的话。”
说罢，她又按住谢念的后脑，深深的吻了上去。
这个吻一直纠缠到了床榻，紧密相抵的唇齿间带着几分绝望与苦涩，似乎想把过往的一切通通燃烧殆尽，化作风中不轻不重的一抹尘灰。
单薄的素衣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扯开，轻飘飘掉落在床底，随即一只尖头绣花鞋重重落下，再地面上翻滚了两圈才堪堪停驻在白衫上。
鲜红的血裙下，两具纠缠的身体紧紧相拥在一起，好似要将彼此就这样揉碎骨骼，压进身体，彻底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艳丽的红浪随着上下起伏的动作，在绽满牡丹的绢布上翻涌战栗，不时闻有鸾凤低鸣，汗光珠点。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
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红帐花烛，抵死缠绵，直至天方破晓。远远从北街传来几声报晓的鸡鸣，牡丹亭内的声响才渐渐小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耳鬓厮磨间的缠绵低述，仿佛能就此白首成约，鸾凤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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