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终于找到你了

担心小家伙的情况，狐苓便在自己的床边给小家伙搭了个临时的小床，上面铺着软软的垫子，又暖和又舒适。

        可那吃饱喝足的小家伙却十分不领情，不仅不愿意屈尊睡在床下，更是大摇大摆的跳上了狐苓的围床。

        屋里分明只住了狐苓一个人，但床上却依然摆了两床被褥，床架上挂得帷帐是狐苓亲手挑选的，和以前一样是素雅的淡黄色，屋内陈设也沿袭了在胡府的模样。

        还没待狐苓反应，小家伙便一头扎进了靠内摊开的被褥里，狐苓掀开这头那小家伙便机灵的往另外一头钻去，团床空间本就狭小，加之小家伙身量小，狐苓几次出手竟都让他逃了出去。

        “出来，回你自己的窝里去。”狐苓放下又一次抓空的被褥，冷下脸道。

        小家伙拱了拱，从另一头探出半个脑袋，奶牙恶狠狠的咬着被褥：“嗷！”很显然，他并不满意地上那个简单的小窝。

        狐苓不禁皱紧了眉头，不过是捡个小玩意回来竟这么麻烦，若换在当初的小崽子身上，他早就——

        ……他早就？

        身体忽然僵在原地，沉寂多时的心脏突兀的涌起一阵酸涩的感觉，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胸膛上。

        “嗷呜？”小家伙眼睛顿时瞪大了几分，瞬间松开了嘴里叼着的被褥，扑到狐苓的身边扯着他的衣领。

        狐苓的瞳孔微微放大，黑色的海水好似从四面八分涌来，他只有紧紧抓着床头的栏杆才能勉强维持住不被巨浪掀翻，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水面下有无数只枯骨般的手想将他拖入无边的深渊中去。

        恍惚间，他又看见那个拥有山川河海的少年。

        他们的目光交错，少年神色冷漠的坐在高高的神坛上，看着他一点点坠入冰冷的海底。

        “嘶——”

        忽然，他的指尖忽然传来痛楚，伴随着指尖鲜血涌出，脑中嗡的一声，七魂六魄顿时回身。

        狐苓仰起头，合上干涩的眼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的情况有多危险。

        方才他心绪浮动，不过片刻的功夫竟然便着了这枫叶谷中万千怨灵的道。

        枫叶谷之所以是禁地，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此地怨气深厚，一旦不留神便会被怨气所蛊惑，轻则魂魄丢失重则有可能会被束缚于此地的怨灵趁虚夺舍。

        他心思复杂的睁开眼，看向那只好似懵懂无知的幼崽。小家伙正认真的用舌头舔舐着他受伤的手指，伤口上覆盖了一层晶莹的唾液，很快就不在流血。

        良久，狐苓轻轻叹了口气，提起小家伙的后颈放在自己胸膛上，将旁边摊开的被褥扯来盖在身上：“睡吧。”

        小家伙将两条前爪环住他的脖颈，毛茸茸的脑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

        狐苓沉默的盯着烛影晃动的帷帐，当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够坦然地释怀地接受了离别时，方才的事情就像给了他一记沉闷的重钟，就连他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抖。

        那些事情就像是藏在甲缝里的倒刺，哪怕你再去无视，它都永远会留在那里，只要哪天不经意的一扯，便会留出淋漓的鲜血来。

        白霜一般的月色从窗口照进来，落在床头的帷帐上，隐隐约约可以透过薄纱看见那轮朦胧的弯影。

        小家伙用奶牙在他的脖颈上不痛不痒的磨着，不安分的坏习惯总让狐苓难以自制的想到另一个人，胸口又闷闷的抽痛起来。

        深深吐了口气，他冷下脸，伸手一把将小家伙塞进被子里。

        被按进被子里的小家伙不满的扑腾了几下，才嗷嗷呜呜的趴在他胸膛上安分了下来。

        胸膛上传来另一个小小的心跳声，狐苓本以为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想到感受着那有节奏的跳动，没一会他的意识就开始模糊。

        半睡半醒间，他感觉眉眼好似被人反复啄吻，梦中那道沙哑的声音低低在耳鬓厮磨。

        “兄长，我终于找到你了。”

        ……

        第二日清晨，狐苓是在一阵呜咽声中醒来的。

        他靠坐在床头，脑中还有几分迷惘，目光迟钝的落在木门前的一小团白色上。

        瘦骨如柴的孟极缩在桌角下，浑身抖的像筛子，瞳孔极具收缩，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怎么突然怕成这样？

        狐苓皱了皱眉，翻身踩着床下的布鞋朝桌边走去。

        看到狐苓向这边走来，小家伙哆嗦的更加厉害，受惊般朝木桌内侧缩躲，喉咙里还断断续续发出尖细的叫声。

        狐苓见此情景，只好在木桌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住，收敛妖气尽量减少给幼崽带来的压迫感。

        收敛妖气后，孟极的状态显然好转了许多，但依然藏在角落里，眼睛警惕的打量着狐苓的动态。

        狐苓眯起眼睛，小家伙此时明显有点不对劲，不止是行为举止与昨夜大相径庭，就连躯壳内的魂魄都由昨夜的淡淡发光的金色变成了灰败的惨白。

        行为可为伪装，但魂魄的颜色却无法更改。

        难怪新出生的幼崽会被家族抛弃，一体两魄，无论放在何处，都是足以惊动全族的不祥之兆。

        孟极依然缩在角落里低低的哀鸣着，身上本就稀疏的毛发更是被他在惊恐中又咬拽下来不少，看上去更像个丑陋的小怪物。

        一整个白日里，哪怕狐苓和江莲心轮流上任，孟极在白日的时候怎么也不肯离开角落半步。无奈二妖只好将鸡汤放在桌底下，再退出房间用妖术观察屋内的情况。

        小家伙十分谨慎，每次都只肯往外挪动一小步，直到真正确认房间里除了他自己没有第二只妖时，它才小心翼翼的从桌下探出头飞快的将瓷碗拖到角落。

        直到外面的日头从西面的高山上缓缓落下，小家伙脑袋忽然颤抖了几下，瞳孔短暂翻白。

        片刻，“它”缓缓站起身，嫌弃的抖了抖身上脱落的毛发。

        轻盈的跳上了木桌，小家伙开始对着紧闭的木门不满的叫唤，两只前爪“咔哒咔哒”抓挠不停。

        狐苓试探的将木门打开了个缝隙，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立马从缝隙中挤了出来，细长的尾巴烦躁的甩在门面，像是在无声催促着狐苓赶快将木门打开。

        江莲心眨着眼睛，伸手将门又拉开了几分：“郎君，它好像变回来了。”

        小家伙轻轻哼了声，后退用力从桌案上跳起，准确地跳上了狐苓的肩头，趾高气昂的看着给它开门的江莲心。

        “当真是一体双魄。”狐苓在小家伙的下巴搔了搔，小家伙更是主动将脑袋贴到他手下，嘴里嗷呜嗷呜低低叫着。

        虽为不祥之兆，但一体双魄哪怕放在六界之中都极为罕见，就连狐苓也忍不住将小家伙抱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江莲心也好奇的伸着手过来摸，谁知方才还温柔乖顺的小家伙在看见江莲心伸手过来的一瞬间背毛忽然炸起，凶神恶煞的盯着那只手，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下一块肉来。

        江莲心：“……”

        见小家伙这副架势，她悻悻的收回手，小嘴却撅得几乎可以挂油瓶，口中嘟囔着：“凭什么就郎君可以摸，我却摸不得？”

        这一点又是像极了那只臭麒麟！

        狐苓掀起眼皮，目光轻飘飘掠过她的头顶，唇角扬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大概是不喜欢拿鸡毛做簪子的女人吧。”

        江莲心闻言瞪大了眼，摸索着从头上捋下一根鸡毛来，顿时鼓起腮帮，不依不饶的拽住狐苓的袖子。

        “郎君早就发现了，定是故意要看我出洋相对不对！”

        狐苓拉住被她扯下一半的外衫，垂眸低低笑道：“怎敢……”

        府中多了张嗷嗷要奶的嘴，狐苓只好又打起了龟金金这跟金大腿的主意。龟金金如今也算西峰的二大王，这等小事只消他的一块玉佩，便上赶着有正在哺乳的妖精愿意双手送上。

        龟金金住在顶峰的玄武洞内，名字虽取了个洞字，但其实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邸，府内假山曲水雕梁画柱，比之人间富甲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龟初阑素爱风雅，府邸内四处张挂的文人笔墨，珍奇山水更是一绝。曾有误入若山仙境的书生，被热情的龟初阑招待数日后返程，一连写下数十篇文章来感慨府中的锦囊玉轴。

        攀上一千零八十一阶汉白玉梯，便能看见紧闭的广亮大门，门前两根嵬峨金柱，左书白鸾骑得朝天去，右书手把芙蓉侍紫皇，前院供奉着一尊足有三层楼高的紫皇像在府外便能看见，往常一年四季炉中的香火从未间断过。

        可惜自从龟初阑半年前动身前去金谷山参加龟家千年祭祖大典，玄武洞香炉中的袅袅青烟便再未升起过，巍峨的紫皇金像身上也留下了发黄的雨渍。

        说来也怪，平日了恨不得每日黏在他六哥身边的龟金金，在看见龟家催促龟初阑尽快返回金谷山参加祭祖的文书后，一反常态的在玄武洞大闹了一场，兄弟两当夜便不欢而散。

        次日，玄武洞里便传来消息，龟初阑已经离开若山独自前往黔州。

        龟初阑走后，玄武洞内伺候的小妖便被龟金金打发了个干净。他整日将自己锁在玄武洞内，广亮大门常年紧闭，往常热闹熙攘的玄武洞如今却门可罗雀。

        除了狐苓每月十五给他捎来些鸟蛋打打牙祭，半年以来他竟当真从未踏出过玄武洞半步。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是静静躺在龟初阑的房间内，一待就是十天半月。

        而今日并非是十五，想必龟金金此时还在梦中会周公。

        狐苓将怀中的小家伙往上抱了抱，脚下轻轻一用力，轻盈的身影便稳稳的落在了庭院内的石榴树上。

        他从树上跳下来，顺着石板小路朝后院走去。

        整座府院内一派死气沉沉，树木杂草缺了人打理，在院落中野蛮生长，很快便占领了整个院落。龟初阑的房间在整座府邸的最南方，穿过一片葳蕤枝叶的蔷薇花丛，便能看见一座带水塘的江南三开间建筑，中间的木柱一字排开，圆石墩与地面相接，木门、木窗、斗拱上都雕刻有活灵活现的木雕。

        小家伙扭过头的盯着门前的青石板地砖，眼珠子飞快的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嗷呜——”当狐苓踩上那片地砖的时候，小家伙突兀的叫了起来，伸着两只前爪要从狐苓的怀抱挣脱出来。

        狐苓脚步顿了顿，蹲下身将它放在了地上：“怎么了？”

        小家伙通红的鼻头在地上嗅了会，忽然灵活的跳上了水塘旁的青石上，又将前爪伸进石缝中不停掏弄。

        “……”狐苓叹了口气，走过去想将这贪玩的小家伙抱回来。

        随即就在此时，小家伙的爪子也不知触碰到了什么，水塘两侧的灰石龙头忽然张开龙嘴，水塘中飘满绿植的池水飞快拨成两缕，分别卷入两张龙口中。

        小家伙见奏效，白耗子的一样的尾巴欢快的甩起来，朝着狐苓的方向高高挺起胸膛，似乎在讨要奖赏。

        但见这不同寻常的场景，狐苓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妙，赶忙快步朝水塘走去。

        随着水塘中池水快速被抽空，一道闭合的石门渐渐出现在池底，待到最后一滴水也被石龙吞入最终，随着一道清脆的“咔哒”声，石门缓缓打开，露出向下延申不见底的石梯来。

        沉闷的脚步声从黑洞下传上来，不一会，本应该在睡梦中的龟金金竟大步从密道下面走了上来。

        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外层的衣衫都穿反了，束发的玉冠也散了大半，侧边的脖颈上还留着一个暧昧而清晰的牙痕。

        狐苓怔愣的看着这副模样的老友，忽然有些后悔来这么一趟了。

        “狐弟？”龟金金不动声色的拉起衣领，将脖间流血的伤口遮去。

        狐苓只觉得头皮发麻：“龟兄既在忙——小弟就不多打扰了。”说罢，他讪讪地抱起地上的小家伙，逃难一般大步朝回廊走去。

        原以为兄弟只是在偷懒，却没想到兄弟是在研究金龟脱壳。

        “狐弟。”龟金金在背后忽然出声喊道。

        狐苓脚步一顿，死水般的眸子中七分挣扎，三分看破红尘，终于还是麻木的转过身。

        龟金金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声音轻飘飘的，幽深的眸子中暗云翻涌：“你就不好奇下面究竟有什么吗？”

        “……龟兄想让我知道吗？”狐苓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小家伙翻了个身，饶有兴致的看向龟金金，黑眸中飞快的闪过一缕金光。

        这只蠢龟身上相较于以前多了一点有趣的气息……

        龟金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静静望向那尊雄伟的紫皇像，神像上灰尘大都被山风吹走，只有难以清理的缝隙中残留着黑色。

        “小满那日的卯时，我在下面等你。”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到狐苓的身上，那道目光沉沉的，像是背负着太多不能言说的秘密。

        狐苓沉默了片刻，随即缓缓点头道：“好。”

        说罢，他将怀里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家伙按回去，继续扭头向外走去。

        “你曾说过，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兄弟……此话当真吗？”龟金金低低呢喃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狐苓没有转过身，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那高挑的鞋头上沾了些许蔷薇丛中的泥土。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声音中平静而坚定：“当真。”

        他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将是一辈子的兄弟。

        无论过去、现在、还是遥远的未来，这份誓言都不会改变分毫。

        哪怕他龟金金下一秒说丫要单枪匹马杀上金谷山，把他那便宜老爹踢下去自个做龟家家主。

        狐苓也只会二话不说将后事都安顿好，再到山下提上两壶上好的烈酒，最后和他一起踹开龟家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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