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日光钻进屋子，将书房照得透亮，几缕光柱撒在书案上，明明沉沉。
容晔眼睛盯着手中的密报，一动不动。
两盏茶过后，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外面容五那大惊小怪的惊呼声响起。他回神，疲惫地揉了揉眉间，身子微微向后依靠在兽纹木椅上。
密报是从渝州送来的。渝州城位于景朝边境，靠近燕朝。以前有卫昭戍守，渝州城的百姓倒也安稳，可是卫昭通敌后，守城的人变成了魏俊。
魏俊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又惯爱投机取巧，这才上任几个月，固若金汤的渝州城变得岌岌可危，渝州城下的几个小村子已经被燕人灭了村。
只看着“灭了村”几个字，容晔的脑子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嗜血残暴的场景，气息越来越不稳，体内的情绪不受控制，小时候的经历再一次在脑子里重现。
不要再想了。
容晔强迫自己从那些阴暗血腥的画面中剥离，但是那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般在他脑子里钻来钻去，他闭着眼睛，遮住眸子里的暗红血丝。
气息开始四处乱窜，呼吸越来越重，容晔捏着书的手收紧，青筋隆起。阴暗的气息笼罩着他，他睁开眼睛，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此时满是暴戾和殷红。
戾气在五脏六腑乱窜，容晔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好几块。满眼都是血色，耳边全是哭声，恍惚中，容晔又来到了那血流成河的地方，看着另一个自己坐在母亲尸体旁哭，而寒刃就在离自己不足半寸。
没用的东西！哭什么哭，还不快躲开！
容晔想要让另一个自己躲开那利刃，但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利刃他越来越近，千钧一发时，旁边突然一股力道传来，另一个自己被推开。
他顺着望了过去，目光落在刚才推自己的小姑娘身上，脸上被泪迹和血迹糊着，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是容貌，但是容晔知道这是——“小乖”！
“小乖——”容晔猛地睁开眼睛，身体突然传来的痛感让他本能地绷直身体，浑身处于戒备状态。
“嘿，臭小子，你醒了！”林神医温声打着招呼，却被他眸子骇住了。
目光锐利如喙，林神医只觉尾椎骨都冻住了。
几息后，容晔警惕的目光退去，面色淡然地看向林神医，眸色中藏着几分歉意和疲倦。
林神医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暗自松了口气。
容晔放松身体，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身上的银针，平声问道：“这是又毒发了？”
语气中的满不在乎彻底激怒了刚平息怒意的林神医，他冷声笑了下，讥讽道：“老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好休息，克制情绪，可是你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想要见阎王早说啊，老夫也不用花费那么多闲工夫去救你了！”
他的语调又急又厉，山羊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的，可见是气狠了。容七经常跟在主子身边，见识过他发怒的恐怖，因此老实地缩着头，生怕殃及池鱼。但是容五听不下去，在他心中主子犹如神祇，林神医这阴阳怪气是对主子的无礼，他将怀中的刀往前一抽，冰冷地说道：“老头，少废话！”
林神医原本就满肚子的火，如今被容五这般威胁，当即不干了，哀嚎道：“臭小子，没良心。老夫花费那么多心血帮你治病，你就是这样报答老夫的。容晔，老夫算是看透了。”
“容五，退下！”
得了主子命令，容五看了眼不依不饶地林神医，将刀朝他凑近了几分，横眉吓唬了他一番，才转身恭敬退下。
“臭小子，你就这样任由欺负老夫。”林神医被他这举动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容五的背影朝容晔喝道。
“哎呀，林神医，容五就是一蛮子，你跟他计较什么。”容七原本还想置身事外，但是主子已经递了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和稀泥，“主子的身体如何了？你上次不是说毒控制住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毒发了呢？”
容七这么一吭声，林神医的话头顿时转向了他，“你还好意思说，主子脾气倔不听话，你们这些属下都不知道劝一下么？禁龙司这么多事物你们也不知道帮他分担一下，养你们是吃白食的吗？”
林神医像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这下，屋子里谁都不敢出声，任由他敞着嗓子数落。
等他情绪发泄完了，这才将目光落在容晔身上，神情凝重，“老夫上次将毒压制住了，按道理不可能这么快就毒发。啧，臭小子，看来你身边不太干净啊！”
“最近太仁慈了，所以什么跳蚤都跳了出来。”容晔说地漫不经心，眼底却是一片阴寒。
林神医虽然只是大夫，但是对于禹王府的事也是有所耳闻。自从先禹王妃故去后，禹王就沉迷美色，流连青楼楚馆。
虽然外界传闻继王妃朱氏端庄贤淑，但是林神医却知道容晔早年遭遇的刺杀大多都是出自她的手，要不是老禹王护着，容晔恐怕早就见了阎王。
林神医看着面无表情的容晔，说道：“你身上的毒，老夫也无能为力。”
“林神医，你可是神医啊！”容七一听，脸色顿时变得难看，着急嚷道，“你要是无能为力，那我家主子可就……”
“我是神医不是神仙。你家主子自己作践自己，我能有什么办法。”林神医没好气地道，真当他不想救吗，他这是救不了！
容晔倒是神色平静，对于自己即将赴死反而很从容，他看着身上的银针，不知怎的想起了卫娇说的，“长命百岁。”
嘴角微微上扬，噙着几分讽意。
林神医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迟疑道，“或许有人可以解。”
说着，他又摇摇头，将东西收进药箱。
“谁？”
“我师妹，毒仙子。但是她早年受过情伤，厌恶男子，恐怕不会轻易出手。”
林神医将容晔身上的银针取下，装好，又道：“她以前跟人打赌输了，发誓永不出渝州，所以你们要想去找她，就只能去渝州碰碰运气。”
听到渝州，容晔眼睛快速划过一丝戾气，林神医一转身正好瞧见他眼中的戾气，忙劝道：“臭小子，别激动，控制好情绪。你这身体可不能再折腾了！”
容晔吐了口浊气，情绪慢慢平稳。林神医将东西收拾好，又给他开了几济平心静气的药。
事情了了，林神医提着药箱准备回去，只不过临走前他看了眼执手看书的男人，忽然冒出一股八卦之心，他将容七拉到一边，问道：“昨儿那小姑娘，你家主子什么意思？”
容七回头看了眼主子，眼睛微闪，含糊道：“主子的事，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怎可随便乱说。”
“你家主子该找个女人了，都二十多的人了。”林神医摸着胡子，幽幽说道，“别到时候见了阎王，连女人滋味都没尝过，丢人！”
容七笑着点头，他也赞同他的话，正要跟他一道吐糟主子的时候，容五进来了。
他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容晔，说道：“这是卫姑娘送来的。”
卫娇送的？容晔讶然地打开盒子，盒子里面装着纸张和药膏，他先拿起纸张一瞧，然后眼梢渐渐染上了笑意，“还算有点良心！”
亲眼瞧着他情绪变化的林神医惊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谁对容晔这般影响，看来卫娇在他心中地位不低啊，他摸着山羊胡子，眼里荡着一丝看好戏的笑。
他可记得卫娇是卫昭的女儿，而卫昭跟容晔是死对头，林神医啧了一声，看了一眼容晔，眼神带着一丝同情。
“看看，”容晔将其中一张写了字纸递给林神医，自己一边把玩着药膏，一边看卫娇写得信。
信上说这药方是卫家祖传的疗伤秘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之前御音阁给他上的药就是这个，但是她现在将它送给他了，感谢他昨日帮忙请林神医。
容晔看着上面的簪花小楷，眼睛微眯，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七正在追问容五，卫娇人在哪？得知她已经走了后，他又埋怨地瞪了容五一眼，问他为什么不请她进来坐坐？
容五很委屈，他说了，但是卫姑娘说她有事，他也不能强人所难啊！
看着容晔递过来的纸，林神医一脸狐疑。他随意一瞟，眼睛霎时间亮了，口中不停念叨着，“妙啊，原来还可以这么用……”
等到林神医的情绪稍微稳定，容晔这才缓缓问道：“这药方如何？”
林神医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假装咳了咳，最终还是没忍住，笑呵呵道：“这方子太妙了，老夫要好好研究研究。”
容晔早就见识过这药方的奇效，如今听到林神医的夸奖，心情没来由地高兴。这药方是为了答谢昨日的事，容晔看着屋子里的七彩流光琴，问道：“卫娘娘如何了？”
“她主要是郁结于心，如今心中郁气一出，再配上老夫开的药，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不过她终究是伤了底子，需要好好疗养。”
“那就多劳烦林神医了。”
“喂，臭小子，你要讨好人家小姑娘别拿老夫当人情啊。老夫每天很忙的，没工夫给她治疗。”林神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不满地道。
容晔笑笑，似不经意地道：“我以为林神医会很乐意，毕竟容某这是在帮你呢！”
林神医心猛地一跳，避开他的眼睛，道：“看在你都二十多的人了，还没有女人，老夫就帮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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